「呼。」所有人吐了口浊气,不是发生了什幺坏事,而是喜事。
张居正带着群臣遥拜离宫齐声说道:「臣等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那今日廷议是要免了吗?」张居正并未坐下准备离开,宫里有了大喜事,廷议可以稍微延后一二,四川戥头大案,刚刚办完,连王谦都还在回来的路上,并无惊扰圣上的大事。
「陛下说延后一个时辰,过会儿陛下就过来了。」冯保摇头说道。
群臣全都是一愣,而后全都看向了张居正,张居正略显僵硬的说道:「劳烦大珰通禀,臣等遵旨。」
宫里有子嗣出生,如此大事,皇帝居然还要来上朝,你张居正这的教育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些?
万士和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在假寐,忽然睁开眼说道:「近来这士大夫们,都说陛下太过于无情了,昨日我上了一卷海外番国志,陛下的批覆,让我惊忧。」
万士和的意思很明确,结合自己的部分经验,陛下的确是过分无情了。
万士和甚至没有说明陛下到底批覆了什幺,让他如此担惊受怕。
「无情总比不谙世事的好。」谭纶看向了万士和,他不觉得陛下这些年做的有什幺不对的地方。
王国光看向了谭纶,叹了口气说道:「稽税院稽税以来,江南仍有拖欠钱粮税赋,和过去不同,这次不是诡寄,而是以实物代银钱,大家都清楚,这实物嘛,文章就多了,劣绅们拉拢贪腐官员,以次充好,看似是交了,其实仍有欠缺,但实物种类繁多,难以统计,稽税院稽税难以处置。」
「昨日陛下覆户部部议奏疏曰:凡绅矜欠银者,无论多寡,一概奏请褫革功名,奏销革罢三代不录。」
遮奢户们面对稽税院的催缴,想出了办法,劣绅和贪官勾结到一起,用在江南价值较低的货物,比如瓷器、棉布等物,就是卖不太出去的东西,冲抵税款,这些实物出手不便,还难以计算价值,搞得稽税院头疼不已。
稽税院只管稽税,帐面上,的确是交够了,但实际上,是又逃了一笔。
户部把这事告诉了陛下,陛下拿出了奏销法,但凡缙绅、官员参与其中,一律造册革罢功名,三代不得考取功名,这直接要了这些望族大户的命,三代不录,三代人没有功名,哪还有望族?
「苏州、松江、常州、应天四府之地,仅仅革罢功名者就要超过一万三千人。」礼部尚书马自强开口说道。
张居正看向了万士和、王国光和马自强,颇为严肃的说道:「我觉得并无什幺不妥之处,按照我贴上的浮票,就该抄家了,陛下也只是革除了功名罢了,江南积欠不是一年五年,不是十年五十年,而是一百多年,都在积欠。」
「陛下的稽税房再到稽税院,稽税院的催缴票,还要发三次才会追欠,陛下给了这幺多机会,他们还要想方设法,已然没了恭顺之心,不忠于君,亦不忠于国,抄家才是正理,这些年国势稍安,陛下有些柔仁了。」
新都杨氏及其走狗等一众案犯,还没有斩首示众,这查补之后,最少又是数百颗脑袋落地,你张居正居然说,陛下有柔仁之心?
「我知道,咱们京堂廷臣、六部、科道言官,乃至地方各个衙门,人人在南衙都有亲朋好友,但这税收不上来,朝廷便不是朝廷了,做什幺都要银子都要粮食,凭什幺你是明公,他是外官呢?公私之间,诸位自行权衡。」张居正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甚至带着几分训诫。
张居正看着马自强说道:「苏、松、常、应四府这一万三千人,今岁过年前,必须办完,不得延误,这帮个劣绅,总是这般,跟不讲理的服软,跟讲理的耍横,朝廷的确要讲理,但该不讲理的时候,也要不讲理。」
「是。」马自强无奈,他在南衙的确有亲朋,就是觉得一次褫夺一万多人的功名,实在是有点太多了,杀鸡儆猴,这把猴也一道给杀了。
历史,总是无情对愚蠢的胜利。
谭纶颇为认可的说道:「左右不过是一群连矛盾说三个字都不想看见的贱儒,革罢就革罢了,不是什幺大事,大明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满大街都是,既然要做官,看到矛盾说这三个字就犯病,留着他们,与国朝无益,再闹把他们送爪哇去教化土着。」
「有理。」王崇古也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认可了谭纶的说辞。
为官一方,你连矛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都分不清,你还当什幺官?回家种红薯去吧。
这次廷议前的讨论,看似讨论的是陛下奏销革罢功名之法,来整饬税务,但其实,讨论的是陛下是不是过于无情,三党党魁都是前朝老人,在嘉靖末年、隆庆年间当家的人,谁当家谁知道柴米油盐贵,穷是真的穷怕了,陛下不怕挨骂,下面的人确实好做事。
不用点狠手段,劣绅只会不断的展示自己的下限,在这个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礼教森严的封建帝制之下,连皇粮都不肯交的缙绅,真的会安土牧民,成为大明统治力量薄弱地带的补充?显而易见的不会。
所以这次廷前的讨论结果为,陛下的确无情,但无情比愚蠢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