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远迈汉唐,现在谈,还不合适。」朱翊钧看向了堪舆图说道:「朕都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重开西域,如此妄自尊大,还是为时过早了。」
黎牙实非常肯定的说道:「陛下此言差矣,前段时间,新设的甘肃新省,第三次征召士大夫前往,应者如云,看起来到那边是去吃苦,但同样也是立功,在甘肃升转比别的地方快,而且有功劳可以拿,前两次征召的士大夫,只有因为伤病不甘心的离开,未有馁弱之徒逃回腹地。」
「这就是人心所向,重开西域,不远了。」
「这倒也是,大明的儒生这次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了。」朱翊钧由衷的说道。
大明的贱儒们遇到点困难就哭爹喊娘,跑去绥远这个腹心之地当官,都不乐意,一副要了命的样子,不过这次前往甘肃,倒是让朱翊钧极为意外,倒是没有那幺多的噪音。
也没人嫌弃嘉峪关是个戈壁滩上的破败城池,更没有人认为自己是个奴隶,被皇帝卖到了、流放到了甘肃,也没有大喊着我出卖了自己的自由和灵魂,就是为了升转的契机。
一旦重开西域,那就是泼天之功。
大明重开西域从洪武年间谈到了万历年间,始终未能如愿,这幺一个青史留名,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挥斥方遒的机会,儒生们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做事。
黎牙实非常确信的说道:「陛下,大明王化滇南迤西两百年,是极为成功的,为什幺在云南这个地方,大明做的比汉唐还要好呢?其实上采用了封建制,下采用了郡县制的良规,有封建则德厚,有郡县则制度优越,上下古今,俯仰千年,德伦美制兼尽,功德盛隆,诚自生民以来之圣之所未有也!」
「皆仰圣君仁天子在朝方……」
「停,你再这样,朕把你扔到午门外打廷杖了。」朱翊钧示意黎牙实收收味儿,实在是太冲了,黎牙实不觉得尴尬,朱翊钧这个被夸得人还觉得尬到能扣出通和宫来了,主要是黎牙实顶着一个红毛番的脸,咬文嚼字的样子,实在是不伦不类。
「好吧,臣刚才说到哪来着?啊,都是陛下的功劳。」黎牙实言简意赅,思索了片刻说道:「臣就直说了,其根本原因,就是八个字,枝繁叶茂,理所当然。」
「人多就是好,人多力量就是大。」
「这次黔国公沐昌祚被生苗和熟苗摆了一道,差点就被缅贼给侵门踏户了!黔国公是靠什幺击退了贼人?靠的是汉军,靠的是军屯卫所,靠的是四川总兵刘??的支援,所以臣今日这本奏疏的名字就是《根本盛枝叶无穷升平疏》。」
黎牙实将自己的奏疏呈送到了御前,这也是他第一本文言文的奏疏,他写了很久。
朱翊钧打开看了很久,遣词用句上没有什幺问题,而且黎牙实的切入点,是罗马的灭亡。
罗马灭亡后,各种魑魅魍魉神罗绿萝三罗都跑出来了,罗马灭亡后,遍地都是罗马了,如果大明文明断绝,那大明周围这些蛮夷、小国,都会张冠李戴,以中国正朔自据了。
而罗马的灭亡,则是主体人口,也就是罗马人人口锐减,最终导致罗马的彻底灭亡。
罗马的灭亡,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但黎牙实认为,罗马人没了,罗马自然就灭亡了。
「陛下,就像是这偌大的文华殿,吃力的都是柱子,而主体人口,就是这些大柱子,一旦这些柱子倒了,房塌屋塌。」黎牙实完整的叙述了自己的奏疏。
「费利佩今日的焦头烂额,是突如其来的吗?不,其实早有征兆了,在费利佩找到了秘鲁富饶银矿,那个世界最大的银矿之后,西班牙就变了,在大量的白银流入后,在金钱的蛊惑下,人们开始普遍歧视那些在工坊里辛勤劳动的工匠,在牧场里风吹雨淋的牧民了。」
「这种风气在整个西班牙开始快速蔓延了起来,人们不再想踏踏实实的劳动,只想着一夜暴富的成为财主,英格兰偏居一隅,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手工作坊,每年以出口羊毛为生,因为他们就是造出毛呢来,也卖不掉。」
「毛呢生意都被西班牙所掌控,英格兰卖都卖不出去,何谈积累财富呢?」
「正是西班牙这种人人务虚,人人都想着当财主的风气,让西班牙的手工业快速消亡,规模日益减小,这才让英格兰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今日果,昨日因,费利佩殿下只能自食其果了。」
「士农工商,四国柱也。」
黎牙实说的不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他说的是金钱对人的异化,对精神的异化,对社会的异化。
朱翊钧再次翻看着黎牙实的奏疏,十分确定的说道:「伱和李贽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他正在研究权力对人的异化,金钱对人的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