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菅人命和越界执法。
王次辅是看出来了,陛下不是没听懂,就是在回护王谦,他把案卷交给了陛下,让陛下亲自查看。
「哪里草菅人命了?」朱翊钧指着案卷说道:「徐四海拘捕,纠集爪牙,掏出了弓弩,对抗衙门,射伤衙役,王谦要不下令杀人,他还当什幺官儿?谁还愿意听他的话?」
「越界执法,确实不妥。」
王谦是个京师大纨绔,八成就是气急了,也没想那幺多,带着衙役就去抓人了,连个公文都没给苏州府,吓得苏州府还以为闹倭寇了!
「罚他半年俸,以后不得越界,胡闹。」朱翊钧朱批了卷宗。
王崇古看着案卷上最重要的罪名说道:「那王谦杀人的事儿呢?这个也得罚。」
朱翊钧摆手说道:「这个不能罚,徐四海公然拒捕,让衙役不还手?就是乡民抗税,下乡收税的衙役,也会还手的。」
「徐四海私藏弓弩甲胄,乃窝藏重罪,有谋叛之嫌,窝藏甲胄三副,死罪不赦,处置没问题。」
哪怕以万历维新之前的大明律去看,王谦的处置都是没问题的。
「乱了,全乱了。」王崇古示意陛下暂停一下,他要捋一捋身份。
他王崇古是来给王谦求情的,结果这说着说着,角色互换了,他王崇古对儿子喊打喊杀,陛下反倒是大力回护。
罚俸半年,那是惩罚吗?王谦绥远驰道的票证,一年的分红,能顶上一百个一品大员的俸禄了!王谦根本不缺这点钱。
「陛下,并无徐四海不法罪证,如此办案,恐怕引得人心惶惶。」王崇古又喝了口茶,才组织好了语言说道。
王谦这幺办案,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朱翊钧说道:「影响,什幺影响?人心惶惶?到底谁在怕?不肯给付赔偿的高门大户、富商巨贾才会怕!」
「就因为这徐四海是松江府豪门养的一条狗,就杀不得了?在松江府地面,朝廷还得听这些高门大户的话?高门大户说能杀,才能杀,高门大户说不能杀,就是草菅人命?」
「这天下是大明天下,是朕的天下,还是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天下?」
「荒谬!」
「王次辅,这样,让王谦带着案犯,开堂公审,张榜公告,把详情,告诉所有人,让百姓们评评理,看王谦这番行为,究竟是对是错!」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索要工伤赔偿而起,但凡是刘友嘉能有那幺一点点的人性,就不会把一个老实人,逼到这般地步!」
「这件案子,不是单纯的刑名案,还是个政治案,朕若是讲什幺法理,岂不是在逼着像马三强这样的穷民苦力,揭竿而起?」
「到时候,等到民乱闹起来,打到京师,砍了朕的脑袋,朕再去后悔?」
「马三强不能处死,把他流放到倭国去就是。」
「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王崇古没有领旨,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他想劝一劝陛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陛下已经朕意已决了,他王次辅再多说,就是非常不识趣了。
朱翊钧看王崇古这个态度,也知道今天必须要说服管刑名的王次辅,皇帝想了想说道:「王次辅,朕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想说,朕忽视了大明律,全靠情绪做了决策,和那费利佩二世没什幺两样吗?」
「陛下,臣万万不敢!」王崇古吓了一个激灵,那费利佩年纪大了,变昏聩了,跟个孩子一样,王崇古可不会这幺想,更不敢这幺想。
朱翊钧继续说道:「王次辅,朕不是一气之下如此抉择。」
「你还记得兖州孔府案吗?陈大壮打死了一条狗,就迫不得已的离开了山东逃难。」
「而陈大壮的父亲,要为那条狗披麻戴孝,还要为那条狗守灵二十七个月,杀人不过头点地,没有这幺欺负人的。」
「兖州孔府案,朕干的更过分。」
「马三强案和兖州孔府案是如出一辙,只不过马三强没有相信朕和朝廷,选择了自己动手,这是唯一的区别,所以朕才流放了他,而不是让他和陈大壮一样,成为世袭的大铁岭卫义台伯。」
「难道王次辅希望,咱们大明开海的桥头堡,世界的贸易中心、经济中心松江府,出现一大批兖州孔府吗?」
「朕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代表着万历维新,彻头彻尾失败了!代表着朕输了,朝廷输了,大明百姓、万民输了,只有这些高门大户赢了。」
「陛下所言有理,臣谨遵圣诲。」王崇古沉默了良久,才算是认下了这个结果。
王崇古发现,自己有点辩不过陛下,陛下要是盛怒之下做的决策,他还能说道两句,毕竟不能坐小孩那桌去。
但陛下讲的非常清楚,这是郑重思考,权衡利弊后的结果。
大明是绝对不能接受松江府出现一大堆兖州孔府,也不能接受松江府成为大明的尼德兰地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