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奏闻了一件让人振奋的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明北方五十一座官厂已经顺利竣工,招工已经开始了,但工部谨慎起见,把第二批五十四个官厂按下了暂停键,没有继续推行。
工匠是脱离农业生产的,是不种地的,太多的匠人进入了官厂成为了住坐工匠,就需要足够的农业剩余,显然北方的农业剩余,不太能够满足工匠的需求,而农业剩余比较充分的辽东,又没有足够的人口支撑工匠人口。
工部和户部,联名上奏,请求暂停五十四个官厂的营造。
朱翊钧没有朱批这本奏疏,而是下令次日召见大司徒张学颜和大司空曾同亨,少司空辛自修,询问其详情后,再进行定夺。
他已经倾向于暂且按下这剩下官厂的营造,农业的技术进步也需要时间,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而且因为在北方营造官厂,出现问题,向海外疏浚矛盾,就变得有些困难了。
王谦、胡峻德对本该属于吕宋的六百万贯宝钞展开了唇枪舌战,王谦要拿回属于吕宋的宝钞,而胡峻德说这宝钞,早就归了松江府,想都别想。
一共四百万贯宝钞留在了松江府,吕宋只有可怜的二百万贯,吕宋地方,用烟草、糖这些硬通货作为一般等价物,户部给出了具体的建议,得超发宝钞。
「朕收储不了那幺多黄金,大明的黄金来源有限,只有金山和金池两个地方,能拿到的黄金是有数的,能发的宝钞就是有数的,现在已经超发了三倍。「朱翊钧看着奏疏沉默了许久,最终朱批了王谦和户部的奏疏,对吕宋定向增发宝钞四百万贯。
和对广东定向增发的理由是一样的,他不发钞,广州府就会发糖本票,广州府的势要豪右就会发私票,时间短点是权宜之计,时间一长,自然滋生不臣之心。
朱翊钧能干的活儿,就是多从海外赚点真金白银回来,尽量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相信他能够兑付这些宝钞。
一个很诡异的事儿,其实大多数的势要豪右、富商巨贾,都知道朝廷的会同馆驿里,没有那幺多的白银,能把所有宝钞兑现,但大家都非常默契的避之不谈。
避之不谈陛下还不肯发钞,乱讲形成了风力舆论,陛下更不肯发钞了。
广州电白徐邦瑞就有一句话,说出来他们的心声:万历维新之后,陛下就是用草纸印钞,也只能认了,陛下不用草纸,用棉纺蕉麻纸,就是圣恩浩荡!
黄金宝钞,是陛下用自己的信誉给朝廷担保,借天下万民的债。
这个基本事实存在,陛下就付出了自己的信誉在想方设法的盘活大明的经济,解决钱荒问题,这就是圣恩浩荡的根本逻辑。
私票之所以能流通,是因为广州府人们相信这些私票可以换成糖和烟草;
黄金宝钞之所以能够流通,是因为陛下的信誉有口皆碑,连李太后的家人破坏宝钞大计,陛下都下了重手惩治。
陛下肩负日月、身系江山,愿意站出来做这个擎天柱,这已经是明君圣主了,数一数历史上四百位皇帝,有这种责任和担当的,能有几个?
所有势要豪右、富商巨贾都清楚的知道,陛下完全不必做这些,就像他们从来不想承担任何社会责任一样。
这些肉食者们,其实很佩服一件事,这幺久了,大明皇帝居然还没有被权力彻底异化,这份毅力,有些过于恐怖了。
钱荒的危害,远大于有序的物价增长、通货膨胀,这也算是万历维新大思辨的成果之一。
「朕发现个事儿。」朱翊钧拿着胡峻德的奏疏,摇头说道:「朕发现,散出去的权力,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们争执的这四百万贯宝钞,本该是吕宋的,但胡峻德胡搅蛮缠,也不肯从松江府的兜里掏出去了。」
「陛下圣明。」张宏真心实意的说道,他想到了孙克弘,孙克弘把权力交出去后,现在还能做贵人,只是因为陈六子陈敬仪有良心而已。
陈敬仪最想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做做表面文章也就够了,但陈敬仪比亲儿子还孝顺。
「陛下,先生突然来了。」一个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哦?快请。」
朱翊钧收拾了下桌上的几本奏疏,里面有几本让他疑惑,难以处置的奏疏,等张居正来了,好好问问他。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张居正恭敬行礼,看着桌上大堆的奏疏,眉头紧皱。
「快坐,张大伴,沏杯好茶。」朱翊钧乐呵呵的说道:「先生正好来了,朕就不用再跑一趟了,这几本奏疏,还请先生帮朕拿拿主意。「
张居正看了看那几本奏疏摇头说道:「陛下,臣已经致仕日久,对朝中之事,并不是很了解,就不看了。」
陛下重病,他仗着自己的威信出来主持局面,陛下康健,他才懒得管,致仕时间久了,人早就变懒了。
「也行吧,朕和大臣们再琢磨琢磨就是。」朱翊钧倒是从善如流,没有强迫张居正当牛做马,政事这东西很有时效性,几个月不接触政务,就有点摸不准脉了。
张居正也没坐下,站着笔直俯首说道:「臣斗胆。」
「臣今天来,是有件事,大医官给陛下定下了三月之期,让陛下这三个月多休养,少怒少事,陛下又仗着自己年轻,开始宵衣旰食,答应的好好的,六天休一天,上个月还执行了,这个月,一天也没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