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在堂中跪地叩首之后,起身落座,迎上范琼那近乎于赤红的双目后,王俊还是微微安心了不少。
「豁子不去安心守城,如何来我这里?」盔甲明亮、姿态齐整的范琼一张口,也只是稍显嘶哑。
「回禀太尉,俺正是为城防的事情来的。」且说,王俊也是见惯大场面的,知道所谓策略便是要单刀直入,绝不可求什幺万全,便干脆照着原计划直接开口了。「太尉,不瞒你说,城中快不稳了,再这幺下去,老韩那边不知道咋回事,我领着的西城肯定撑不住!」
范琼沉默片刻,然后缓缓相对:「难得你还知道来告诉我。」
「俺一身荣华富贵都是太尉给的,别人不来俺也得来。」王俊裹着身上的绸缎袍子正色言道。「不过这次过来不光是城里的事情,城里的事情太尉必然还是知道,俺是听人说,渡口那里太尉派的牙兵居然也有些不稳……太尉,俺不是来做小人的,照理说牙兵绝对可靠,但他们在渡口须有三个短处,一个是不能入城,心自然野;一个是没有大将领着,几个牙将各自为阵,一个坏了,整个江防就都坏了;还有一个,却是在那边须整日都能看到官家龙纛后,几日看下来,基本上便没了战心!要俺说,只怕过两日水势下去,官家一渡河他们几个崽子便能直接降了。」
「你说的这个道理太对了,我也是信的。」
范琼听完之后一声叹气,然后一手以肘部撑住桌案继而托住颌下,似乎若有所思,另一只手却偷偷在案下扶住了刀把。「可若是如此,你又觉得该如何应对眼下绝境呢?」
「官家不愿意赦免太尉,降是不能降的。」王俊在侧边案后坐着,抄手亮在案上,对答自如,俨然没注意到对方动作。「不过太尉觉得能不能走呢?扔下襄阳和大部分兵马,俺们这些心腹保着太尉和太尉家小去荆湖投奔钟相?那是个有野心的,一面均贫富,一面又想称楚王。」
「不能去。」范琼放下刀把,愈发叹气。「这事我也想过的,且不说咱们离了城池和兵马什幺都不是,也不说一路上还有马伸阻断去路,便是真能到荆湖那边也没出路!」
「咋说?」
「你莫忘了,那边除了钟相外,还有跟咱们有杀兄之仇的李孝义,而钟相这个人就跟豁子你说的一般,是个有野心想称孤道寡的……我问你,李孝义尚有五六千人,咱们几百人甚至几十个人逃过去,你若是钟相,你是留着咱们跟李孝义不死不休,还是拿咱们去跟李孝义卖好,看看能不能收拢了李孝义的兵马?」
「太尉说的对,是这个道理。」王俊也跟着叹起了气。「可若是如此,咱们便只能撑一日是一日了……太尉,牙兵放到城外,没大将领着自然不稳,而且城内也不稳,要俺说,不如将他们调回来吧?你放在身前既管住了他们,也能稳住城防!」
「道理是对的,但汉江就不管了吗?」范琼还是摇头。「让赵官家白白渡过江来,怕是更不稳当。」
「我受太尉大恩,愿意出去给太尉守着汉江,拼了命也要替太尉拦住赵官家!」王俊趁机下跪,俨然图穷匕见。
范琼微微一怔,又在案下摸住了刀把。
「眼下这个情形,太尉若信不过俺,俺也无话可说,但俺绝对是一片真心。」王俊趴在地上,却擡着头继续侃侃而对,毫无迟滞。「大不了俺把自己家小都送到州府这里来……只要能保住太尉,啥啥都值了!」
范琼微微一笑,却是擡手相对:「不是信不过你豁子,而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此番作为有没有用……你且回去,让我想想。」
王俊不再多言,直接在硬邦邦的堂上石板上叩了三个头,便直接出去了。
而出的门来,此人马不停蹄回到府中,也不去后院见林学士,便在前院披甲,然后直接坐在又淅沥沥出现的细雨中静候机会。
下午时分,一人转入王俊府上,却正是那日剥皮的牙将,而此人见到王俊,也是俯首便拜。
「如何了?」王俊扭头张口相询,豁牙缺口实在是引人瞩目。
「太尉传了旨意,让韩统制引兵出城去替牙将!」此人叩首相对。
「果然还是疑俺。」王俊幽幽一叹。「这几年俺可是拼了命的去伺候他,他还是不信俺。」
周围军士,都无言以对。
「对了,再问你一事。」王俊复又好奇相询。「昨日你们不还说太尉在府中已经不成人样了吗,为何今日这般利索,莫不是故意骗你们,引咱们一起跳出来?」
那牙将连连摇头:「统制想多了……是秀小娘子今日好不容易劝动了太尉,给太尉收拾了一番。」
王俊微微一怔,继而心中大动,却又连连颔首:「不管如何,这贼厮既然中计,襄阳的功劳就在俺们手上了,你们也不必惊慌城破之后没个结果……都吃饱饭,随俺等老韩出城,就不必等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