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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仆散乌者,非但没有如另一个时空中一路做到左丞相领都元帅,出则督十万军攻宋,入则以外戚世家翻云覆雨,统揽一国军政,便因为一个战场上小小破绽死在了太平河畔的水洼之中。

时年二十二岁。

他连到死都不知道,将他从马上拽下来的,乃是韩世忠本人。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仆散乌者此时固然不是另一个时空的金国执政,身负一国之权重,但即便是此时,即便只是一个年轻的外戚将军,他这一死还是起到了巨大的连锁效应……本就摇摇欲坠,此时又被宋军大举猛攻突破,偏偏还失去了前线指挥的仆散部万户前军,在随后迅速陷入垮塌式的崩溃之中。

而韩世忠也毫不犹豫催动全军,以背嵬军为前,李世辅党项骑为后,蜂拥向前,驱赶溃军压上。

血迹、烂泥,借着雨水对翠绿色的涂抹迅速向下游蔓延。

这片局部战场上,金军大局崩塌,一直与『韩世忠』缠斗的蒲查阿撒终于也失措起来,试图逃窜,却被王世雄趁势寻到破绽,打落马下,被宋军一拥而上,轻松了结。

和仆散乌者类似,蒲查阿撒这个所谓另一个时空中的『女真神将』,根本来不及爆发属于自己的光芒,就和仆散乌者一样,分文不值的躺倒在了烂泥之中……杀他们的人,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他们的故事,负责保卫大纛的王世雄甚至懒得去割此人首级,便赶紧催动大纛向前压上。

高地上,远远目睹这边战况的完颜奔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亲信蒲里衍刚刚已经死亡,也不知道三太子的表弟也追随三太子老人家一并去了。但是,宋军一举击溃仆散背鲁万户的前军,然后继续以锐不可当之势向前压上,以至于渐渐逼到高地跟前的情形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嘴中有些发涩的奔睹立即向身后派出了信使。

信使打马下坡,在越过空荡荡的高地后方洼地时连人带马摔了一跤,一时狼狈不堪,所幸此处并没有多少烂泥,满地翠绿不至于让他变得满身泥泞。

更后方的营寨中,迅速有骑士涌出,将他救了起来,一声口令之后将之带入营寨,然后在满营密密麻麻于木棚下安坐的士卒注视下,又将此人迅速带到了一处临阵的高耸望楼之下。

「仆散背鲁军势崩了一半?」

望楼上枯坐着的兀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了自己侧下方,那个坐在五色捧日旗下失神的元帅拔离速。「元帅怎幺说?」

「不是意料之中吗?」拔离速回过神来,平静以对。「难道还能指望西线四个万户,谁能斩了韩世忠,直接了结此战吗?刚刚纥石烈太宇不还来报,说他部阵斩了西蒙古王忽儿札胡思后,结果西蒙古人反而疯了一样攻击猛烈,几乎冲动他的阵脚吗?连西蒙古人的轻骑都不敢说挡的住,何况是韩世忠?」

兀术闻言终于苦笑:「不错,这个局面,怕是韩世忠真死在了战场上,也拦不住宋军进军的。」

拔离速不再言语,只是继续擡头望着那面五色捧日旗……雨水此时稍歇,但旗帜上依然是缓缓渗出水来。

兀术已经在望台上居高临下,回复信使了:「回去告诉奔睹,他的任务是,宋军从正面渡河时,尽量施加压力,造成杀伤;西线崩溃时要收拢部队,结成大阵遮护住大营、防守住高地;实在不行的时候,死在军前,为国家和太祖尽忠,而不是看到半个万户崩了,便惊慌失措,问俺要不要提前出击接应……这幺说吧,如果他不能沉下心来,就让他回来守大营,俺去替他!」

浑身狼狈的信使也不言语,只在地上叩首数下,便匆匆折返。

「洪涯!」距离兀术数里开外的营帐内,负手左右踱步的虞允文终于不耐了。「外面现在没人,我直说好了,我晓得你的身份,我在杨统制给我看过的文书上见过你的名字……」

「那又如何?」拢手坐在榻上的洪涯冷冷相对。「莫说当年我没有留下什幺文字,便是有,又如何呢?你以为是在说书呢,凭着一个七八年前的只言片语便能定我一个大金国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的罪?莫非烛影斧声坐实了,便能治罪太宗不成?想让我们这些人给你些关键,要的是大势,不是什幺把柄……秦会之连亲儿子都不在乎的,你今日居然想这般轻易拿捏我吗?」

虞允文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因为经历贝言身死,心中焦躁,所以才不免一时气急:「你到底想要什幺?」

「不是我想要什幺,而是说这个局面下,我刚刚才发觉,有些东西怕是你们给不了了。」洪涯在榻上喟然以对。「连一个被俘的指挥都视此战宋军必胜,那宋军上下自然以为大胜是理所当然,我说什幺做什幺,战后不都是个弃之如敝帚的结果吗?」

「你只说自己到底想要什幺?」

「求个富贵安稳罢了。」

「你若是能说些有用之物,如何不能与你?」

「能如何?正如今日我能不在意当日许诺,你们将来得势了又如何会在意今日许诺?」洪涯愈发冷笑。「甚至,说不得正因为我今日与你交涉,结果落得连性命都无……」

「如何又连性命都无了?」虞允文愈发气急。

「不说别的,只说你这种想要做相公的人,将来真成了相公,难道不会忧心我这个昔日伪官到处宣扬救了你性命之事?说不得直接沙门岛走一遭,路上干脆了结了我吧?」

「荒诞。」虞允文彻底无语。「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人根本就是以己度人度习惯了,只因为自己无耻,所以这般猜度……」

「谁还不是个以己度人的人呢?」洪涯幽幽以对。

虞允文擡头冷笑,却不知为何,忽然冷静了下来,然后扭头打量了起了对方:「我知道了。」

「虞探花知道什幺了?」洪涯不由警惕了起来。

「我也是刚刚醒悟,说到底,对你这种人而言,最好当然是希望在金国安享富贵,但于大局而言,却不可能是有担当的人物,是只能随波逐流,不敢违逆大势的。而你今日这般推脱,也不可能是担忧大宋日后不能履行承诺,因为便是不能承诺,你就敢不应了吗?怕只怕是我刚刚逼问的那番言语事关重大,只怕这里一说,便直接失了那三分最好的存身结果,失了摇摆的根基,所以在这里纠结犹豫罢了……是也不是?」虞允文强迫自己缓缓出言,逼问不止。

洪涯一时沉默。

虞允文也一时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住对方。

片刻后,洪涯微微叹气,率先开口,却又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虞探花,你随官家自太原来,敢问留守西河的万户撒离喝,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这边都快争出花来了。」

虞允文平静相对:「洪承旨,你随援军自燕京来,敢问当年的南阳殿试授官的新郑知县洪涯,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济南他老家哪里,也争论不休。」

洪涯怔怔看着对方,半晌才摇头以对:「虞探花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雨水又紧了起来,太平河畔,御营左军精锐在自家主帅的大纛指引下奋力向前,而对面金军居然在与之当面对攻!

且说,仆散背鲁在得知自己长子战死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就想到了完颜挞懒。

所有人都知道,完颜挞懒在长社,目睹自己一整个万户崩溃,然后又亲眼看到为自己断后的女婿被宋军追杀在河畔,从此不敢说一蹶不振,但绝对是性情大变,在那之前,他是宋人口中的龙虎大王,是老国主吴乞买一系的军中代表,素来踊跃于军事,乃是南侵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可从长社以后,他却根本不愿意再言兵事了。

大家都在背后笑话过挞懒,仆散背鲁当时在关外,在鸭绿江畔,似乎也曾经隐约笑话过对方。

但是,当知道自己长子乌者死在前线距离自己只有几百步之遥的位置时,这名素来以诚恳稳妥而闻名的金国外戚大将,却几乎是一瞬间便理解了昔日的挞懒……原来,一个亲近之人的生死,真的可以立即改变一个人的一切。

当然,很快的,仆散背鲁就更正了这个想法……他的理由很简单,挞懒不过是死了一个女婿,而自己是死了儿子的,挞懒不配和自己相提并论。

接下来,这名金国外戚大将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他迅速下令,一面要全军迎上,誓要斩杀韩世忠为亲子报仇,一面则公开直言,后退过他本人大旗者杀无赦。

其本部猛安分出六百骑,排成一列,在仆散背鲁的亲自带领下以作督战,接连斩杀溃兵,金军一时进退不能,居然鼓起余勇,折身与宋军对攻。

场面非常激烈,韩世忠部也陷入到了进军阻碍之中。

但是,韩世忠在狂喜!

紧随其后的李世辅也在狂喜!

河对岸的宋军主要将领,但凡看到这一幕的,没有一个不在狂喜之中!

无他,当仆散背鲁下令本部迎面进攻之时,便相当于直接放弃了之前一直努力维持的战线。原本连续不断,相互连接的战线终于在仆散部两侧开了两道细细的口子……口子很小,但已经足够了。在李世辅几乎颤抖的声音下,其部万余轻骑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一拥而上,继而沿着仆散部军阵与河畔及高地的空隙冲了过去。

然后,就抵达了高地跟前,抵达了阿里部西侧,而且还要沿着阿里部的身后继续涌过去。

单从李世辅部本身而言,这几乎算是一种自陷死地的动作。可从整场战役的需求而言,这正是吴玠、李彦仙,或者说是所有石桥前的宋军苦等的时机。

让轻骑跟着御营左军过河,就是要干这个的!

而此时,连中午都还远远未到,便因为一个儿子的冲动和一个父亲的崩溃,直接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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