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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懂行的演奏者,往往比任何观众都更能体会到李斯特的疯狂。

旁人听见的是炫目,只有真正的演奏者才明白,这是违背人类身体构造的力量。

李斯特轻轻一笑,旋律忽然一转。

节拍骤然加快,如同一群魔鬼举着香槟在舞会中狂欢。

左手低音区的分解和弦翻滚如海浪,右手在高音区疾驰、闪耀,像火焰在银器上燃烧。

那是炫技中的放纵,欢笑中的轻蔑。

亚瑟听得出来,李斯特在嘲弄。

嘲弄那些与他同属技巧派的同行,也在嘲弄那些传统派的完美主义者。

低音区陡然崩塌,左手的重击宛如地狱之门轰然敞开。

右手的和弦急剧攀升,尖锐、猛烈,几乎撕裂现场气氛,唐璜被拖入地狱的场景跃然眼前。

那是人类意志在超自然现象面前被碾成尘土的时刻,但李斯特却在这寓意着惩罚的音乐中弹出了胜利的滋味,他让审判听起来像凯旋。

舞台上的李斯特已将曲子推至最狂的高潮。

曲子开头的轻佻意味已然不见,剩下的唯有逐渐陷入的亢奋与毁灭。

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钢琴前燃烧。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那双手如闪电般交错,连续的双音与半音阶在空气中拉出炫目的轨迹。

双音狂飙,李斯特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之间翻飞,手指几乎不再可见。

人们惊叹,甚至有人轻声尖叫。

但李斯特仍在继续,仿佛一切错音、喘息、疲惫都被他踩在脚下。

他把莫扎特的优雅转译成了纯粹的暴力。

从欲望的戏谑,到理性的毁灭。

他不求美,更不求和谐。

他在制造癫狂的幻觉。

当最后的和弦砸下,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敲得粉碎。

钢琴盖板的余震还在回荡,烛火的光焰在气流中轻轻颤抖,仿佛在惧怕什幺。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

那种只有在战场硝烟散尽,才会降临的死寂。

观众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呼吸。

那些刚才还沉浸在旋律中的贵妇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是忘了鼓掌。

几位驻英公使的嘴半张着,然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几位同为音乐家出身的听众,莫谢莱斯、克拉默、诺韦洛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最先响起的,不是掌声,而是一声尖锐的吸气。

那声音来自一位坐在前排的女士,她手中折扇啪地一声落地。

那一声轻响,像是落在干草上的火星。

掌声从走廊的深处、从前排后排的座椅、从大理石柱的阴影中蜂拥而至,如海啸般袭来。

有人站了起来,有人拍得掌心发红,还有人高声喊出了「Bravo!」、「Encore!」,他们几乎是在哀求那场对于浪漫主义的亵渎再降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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