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符四年,五月十七日,寿州。
如今赵怀安幕府大体已经陆续往寿州搬迁,所以这段时间在忙完芍陂后,又开始在寿州修建军营、幕府,还有亲族、核心们的宅邸,准备正式以寿州为保义军的权力中心。
其实在保义军的辖区又涵盖黄、蕲、舒三州后,光州反而成了地区中心了,所以有一些人曾劝过赵怀安是否依旧留在光州。
但赵怀安最后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保义军的发展方向将会对准长江下游的淮南诸州,而不是上游。
而寿州的距离更近,更利于赵怀安应对淮南的局势。
就在赵怀安忙碌时,刚刚搬迁到寿州的家族,也是赵家巷,来人了。
说舅舅家到了。
赵怀安愣神,这才明白是母亲那边的亲族来了。
本来赵怀安还是有不少工作要忙的,但最后想了想,还是将这些都丢给了张龟年他们,然后车驾直奔寿州城东的赵家巷。
此时,寿州城东赵家巷内,一众赵家人正围在廊庑下,好奇地看着院内的一群短打武夫。
一些年长的赵家族老正在厅里作陪,而赵母则在张惠的陪同下,招待着自己的兄长马保宗一家。 赵母,也就是赵马氏,其家本是濠州军吏之家,但其实也就是最底层的武夫,谈不是什么身份。 那点薪俸自然是养不得马氏一家的,所以他们也会弄点私茶卖一卖补贴家用。
这在藩镇底层武士中太常见了,甚至只是卖私茶都已经算是一等一的良善武家了。
不过这样的家庭也让赵母养成了一副好体格,倒是生出了赵大这样的好汉。
这一次马保宗是来告丧的,因为他们的父亲已死,而其父死前就叮嘱马保宗去找到他的妹妹,告诉她自己埋在了哪里。
自二十多年前将女儿嫁给了寿州霍山的赵家人后,马保宗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他的妹妹了。 这倒不是马家人感情淡薄,而是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尤其是女儿外嫁州外的,十余年不见一次都是寻常。
也就是马保宗就这么个妹妹,所以还走动了好些次,当年他还没顶班军职的时候,每年都要跑一趟霍山,将一些家中的吃食、衣物带给妹妹。
可后来老父身体越来越不好,马保宗顶了他父亲的班,因身在军中,行动不由自己,就少有走动了。 去年冬,他们的父亲,也就是赵怀安的外公没熬过去,马保宗要请假去寿州寻他妹妹,但当时濠州有警,中原板荡,所以军中不给假。
然后时间一直拖,拖到了四年的三月,马保宗再忍不住了,直接不干了,带着全家就去霍山探亲。 可这一趟直接惊掉马保宗的下巴,他到了原先赵家人住的桃花岭,可桃花岭的赵家坞没见到,却见到一片青砖绿瓦的别墅宅邸。
正当马保宗以为家妹夫家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然后一打听,可不得了。
那些宅邸全部都是赵家人的,只不过这会都没人住,而是一些帮忙打理别业和坟茔的仆隶、部曲。 这些人一听是主人家的舅家来了,连忙招呼马保宗他们入府,还快马去县里找了县令孙滂。 老孙本来早就该升了,但他偏偏还一直守在霍山,说答应好的给节帅看管祖宗坟茔,旁人他不放心。 没的说,老孙在赵怀安的情感账户上赢麻了。
此刻一听节帅的舅家来了,正待和老妻温存的他大喜,连忙穿衣就奔出去。
榻上的老妻还嗔怒,骂他惯会偷奸耍滑,该使劲的一点不晓得使!
去年,老孙下了大决心,将关中的家人们迁移到了霍山。
他也想明白了,长安是好,但那是给那些杜、韦之流的世家们的,他这样的寒门与其在关中那么累,不如就到霍山来。
出了关中后才晓得,纵然是天子京畿于这天下而言,不也是尺寸之地,一方牢笼?
不如到更广阔的南方去,大有可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跟着节帅走,这才是大有可为!
这边听到老妻这般口直,老孙大怒,一拍老妻,喊道:
“妇道人家眼里就晓得那些个事! 节帅的舅家来了! 我得赶紧去迎一下。 “
被这般一说,老妻不乐意了,回骂道:
”什麽叫我就晓得这个事! 早十来年前,不是你一直要? 你要过,我没给过? “
”现在老娘要了,你倒是成了缩头烏龜! ! “
还有不就是节帅的舅家吗? 你也是一县父母,就不能矜持一点? “
老孙被前面两句话怼的面红耳赤,不敢回嘴,可听到第三句后,可是让他找到口舌了,摇头道:”说你是妇道人家,娘亲舅大,可晓得? “
说完,老孙迟疑了下,说道:
”咱节帅目前军中还是缺少亲族坐镇,这舅家一来,但凡里面有一二可用之才,必然前途无量,我去烧烧冷灶,日后且有的用的。”
听了这话,老妻才放过了他,最后狐疑了一句:
“你且不要骗老娘,但凡让老娘晓得你去了隔壁院,我且打断你的腿!”
老孙一张老脸气得猪肝色,但也是无可奈何。
想当年在长安,他十八,你十六,一个旋舞如飞,一个琵琶声清,多麽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想到,当年的白月光今日却成了这般! 哎!
“唉声叹气地出了楼,打眼瞅着老妻消停了,前两步还维持着县君的体面,可一出了院,阔步如飞,一口气就奔到了车房,然后对心腹孙万喊道:
”且去牵车,速速出衙!”
孙万纳闷,问道:
“郎君,如何这般惊慌? 又不是被狗追了! “
而已经爬上了车的孙滂,颤声了一句:
”家中母大虫要吃人! 如何不慌? 废什麽话,赶紧牵车! 咱们去桃花岭! “
一听是要去节帅老家桃花岭,孙万再不敢碎嘴皮子,套上马,就赶着马车驰往杏花岭。
说实话,即便是那些家奴、部曲都在奉承着自己,但马保宗还是不信的,一个劲地说这些人认错人了。 可当霍山本地县令带着仪仗火急火燎地奔过来,还一下车就握着自己的手喊老哥哥,这让马保宗有点不确定了。
难道自家外甥那么大发了?
等到那位孙县令像是邀功一样带着自己一家登上岭上园陵时,看着那高达七尺的封土,以及那墓碑上写着:
“先考...... 银青光禄大夫...…。 “
马保宗是呆呆地望着天空,心中微死。
本来他从孙县令那边听说自己妹夫六七年前就死了,心中还有点难受,可此刻,看着斗大字都不识的妹夫,墓碑上写着银青光禄大夫的赠官,心中之复杂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