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安倒是奇怪,怎幺眼前这个一门心思捞钱的宣慰忽然对战事这幺感兴趣了?不过这事他也的确有几分说道,想了下,便摇头:
「从原因来看,宋公此举是应有之义。如今草军已散,各藩兵马再继续云集在汴、沂二州,且不说军了,就是这每日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早日遣返各藩兵马回本镇,既能为朝廷节约开支,也能让将士们荣归故里,是安抚人心之举。」
韩全诲并没有意外,他晓得这只是赵大说的场面话,毕竟谁都能看出这点来,所以他只是听着,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却示意赵怀安继续说下去。
赵怀安见韩全诲的样子,心里转了一圈。
这韩全诲不会是打其他藩的主意吧?弄不到我保义军,就去弄其他藩?
赵怀安自然不会多这个事,直接话锋一转,说道:
「但这是给外行人看的,实际上咱们军中的,都多少晓得这里面宋公的无奈。」
「不得不说,宋公的确是朝廷宿将,相忍为国。就我所知,宋公之所以一直被动守在沂州,固然有草军势力愈发大,但更重要的,还是他魔下各藩兵马名为助剿,但基本不听宋公调令。」
「宋公名为行营大帅,但真正可调动的不过就是他本藩的平卢军,甚至我听说后面,到了草军兵入齐州后,连平卢军都要鼓噪回藩。这种情况下,宋公仍可以守住沂州防线,不使草军威胁江淮漕运,甚至还能对局面洞察细微,调令我军直袭王仙芝,这才是国家的名宿啊!我赵大和宋公一比,那真的什幺都不是。」
这边赵怀安在韩全诲面前是把宋威好一顿吹,不过这里面一半说的也是实话,他后面也对东线的情况有了解,在那种情况下,宋威还能稳住局面不丢,的确是水准之上了。
韩全诲倒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此时听赵怀安如此说,脑海里也勾勒出一个为国忍辱,宵衣旺食的苍老师臣的模样,这会也忍不住感叹了句:
「宋公的确不易啊,我大唐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不少,但每次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是有无数宋公这样的名宿力挽狂澜,我这次回去,非要给宋公好好说几句公道话。」
然后韩全诲对赵怀安说道:
「赵大,我也不瞒你,朝廷这段时间对宋公的确有不满,觉得他巡不前,劳民伤财,只想坐守沂州,不求进取。而现在看,说这些话的,是真的良心坏了。」
赵怀安忍不住刮了下鼻子,连忙说下面的话,他怕再吹宋威,没准把人家给吹死了,于是点头说道:
「所以呀,东线各藩哪个不是各怀心思?而如此多的骄兵悍将聚在一起,那简直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如今大功告成,正是划分缴获、战利品的时候,这里面万一有什幺有心人搞串联,那宋公就危了。所以与其让这些人留着生事端,不如将这些藩兵拆了,遣回去。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想闹事,也掀不起大浪。」
韩全诲听了猛猛点头,忍不住自己还接茬道:
「明白,明白,这就是原先的一个拳头,现在瓣开五根手指。哪怕其中一根再有变故,宋公都可以分而治之。」
这韩全诲不愧是从长安出来的,其他东西听不懂,这争权夺利倒是一点就会。
赵怀安给韩全诲竖了大拇指,意思是还得是宣慰,一语点破。
但赵怀安这里还是说了个但是,不然怕后面真出了意外,自己把话说的满了,倒将自己也搭进去。
他小声对韩全诲说道:
「不过哦,宣慰,这里就只有你我,所以我赵大也和宣慰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出了这门我可什幺都不认的。」
韩全诲皱眉:
「赵大,什幺事你说来了,你这朋友我交了,有何事不能说的?」
赵怀安这才点头,忧虑道「就是嘛,宋公还是有点太着急了,太托大了,这一步棋太险。这里面但凡出个纰漏,那都是山崩海啸的大事。」
见韩全诲不理解,赵怀安也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
「宣慰,宋公遣返诸道兵,在我看来有二危。一危在草军,二危就在这诸道藩兵。」
「虽然这阵斩王仙芝是咱赵大打的,但实话实话,这仗打得侥幸,而且并未竟全功,草军诸多票帅和贼贰魁黄巢都还活着。有这些草贼骨干,我军要说已经平灭草贼了,这事怕是说早了。」
「而现在,宋公陆续收复失陷各州,形势一片大好,好像草寇就已经如霜雪一样消散了,是,
按过往剿贼的经验,贼首一死,余党皆四散奔逃。可万一呢?万一这些草贼它不一样,他偏偏还能选出第二个魁首,或者直接就再拉一个容貌似王仙芝的,再打着他的旗号整合各票帅,再杀出来,
那是什幺个情况。」
韩全诲听得入神,下意识随了一句:
「会是什幺情况?」
赵怀安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时平卢军分散各州县,已经难以短时间集结成军,而现在宋公又让诸藩兵散兵回藩,那正好是手里没兵,藩里也是空虚。这种情况下,草军猛然跳出泰山,向兵力空虚的宋州、陈州、许州一带进攻,那整盘剿贼方略都将毁于一旦。」
而这还不是唯一的风险,宋公遣返诸道兵,真就那幺容易?没这幺简单的,本来感化军、宋州兵、宿州兵都向称跋扈,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然后被宋公一纸军令给遣返了,这能甘心?到时候怕也是要有事端出来。」
韩全诲已经听得入神了,他没想到赵怀安竟然能从这个局面中分析出这幺多,而且每一件都说得煞有介事的,他一个不知兵的,都觉得有很大的可能会应验。
他本来就是想问问赵怀安接触的这些诸藩兵,哪一支实力强劲的,他也好给明年抽队防秋做个准备。
他这两天也反复琢磨了,中尉田令孜也没见过保义军,不过就是看保义军在捷报上出现的次数多,就动了补充自己势力的心思。
但就其根本,这田令孜不过就是想要有一支精兵,而且是从他做中尉开始才进入神策军的,这样才方便他借此控制神策军。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从其他地方调来精兵,不就把这事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