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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3章 降表

灵州大捷传来之日,司马光也于同日病逝了,前后差了不过一个时辰。

这时太后与天子正在武英殿询问章越,灵州大捷的详细之事。

殿外蝉鸣聒噪,殿内冰鉴散着丝丝凉意。

侍者躬身呈上司马光遗表时。

“司马相公临终仍谏阻用兵,言辞耿切“帘后向太后读之后道:“但为何不识天时地利与人和所在?实令人可惜。”

天子亦道:“侍中以为司马相公如何人?”

章越一身紫袍玉带坐在御阶前,想起二十余年与司马光共事的一幕,当即道:“回禀皇太后,陛下,臣与司马相公相交几十年,觉得司马相公脚踏实地,如古松劲竹。”

天子道:“程侍讲也曾同朕言,我接触人多了,不杂者三人,张载,邵雍,司马光。”

章越道:“至于司马相公的遗表之事,臣见了不免挟怨而书,成见根深蒂固了。但其学主以诚,守以谦,极有可观处。”

“当初仁庙未立太子,正是司马光连上三封奏疏给朝廷,请求仁庙选宗室子弟入宫,暂摄储贰。”

殿外忽然风过,檐铃清响。

夏日炎炎中,章越缅怀起司马光言谈举止最后道。

“之后英庙登基之事,司马光出力甚多。而其所撰的《资治通鉴》更是先帝可名留万载之遗产。”

天子徐徐点了点头。

扶英宗上位是当年司马光提携着章越办的事,这个恩情章越记得一辈子。

所以要在天子面前点出来,同时也是为自己。做皇帝的一定不要忘了当初帮你上位的人,否则以后谁敢拿脑袋当这风险。

同时《资治通鉴》这本书在历史上的地位也是不用多言。

天子凝视着章越轻声道:“这份恩情,朕记得。“忽然话锋一转,“若当初听信其言放弃灵州“

天子最后还是耿耿于怀。

章越看见少年天子眼中闪过的锋芒,恰似先帝当年在延和殿问他“灭夏需几年“时候。

事情就是这般。

如果这一次攻灵州失败,章越这边就要下重手处置旧党,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既攻下灵州,自己的威望已是无以复加,那么则当表示宽容,继续朝着之前弥合党争的方向前进。

章越道:“敢问陛下一个问题,若官渡之战袁本初胜了,会如何处置田丰?”

官家近来已是在读史了,郭林早已成为了崇政殿说书,平日向天子讲史。

官家喜欢读三国,因为三国在民间话本最多,瓦舍里三国的戏目也多。

章越就捡起历史上袁绍杀田丰之事来说。

当时袁绍内部派系斗争也很复杂,郭图逢纪许攸是最早跟随袁绍入河北的心腹派,田丰沮授审配是河北本土大族,是袁绍入河北后招揽的。

袁绍坐拥河北四州,击败公孙瓒,都是依托于河北派。

官渡之战时,以田丰沮授为代表的本土派反对与曹操决战,因为觉得太急,胜算不大。

而郭图逢纪等心腹派就支持袁绍主张。袁绍除了军事,也有更多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沮授当时监统内外、威震三军,引起了袁绍的担心。所以官渡之前,袁绍将沮授军权一分为三,让郭图,淳于琼,沮授各典一军。

以此削弱河北派的势力。

可以想象河北派的田丰沮授肯定看不惯,郭图逢纪这等人只懂得迎合袁绍的心思。

就如同司马光当年看待王安石,吕惠卿这般。

跨越千年,立场都一样的,但胜负不可同样言之。

武英殿中,章越坐在交椅上与天子侃侃而谈,而太后却已是疲惫先下去歇息了。

太后对这样军国大事本不感兴趣,即便是收复了灵州也是高兴一阵罢了。而眼前天子参政之意渐盛,攻去灵州之后,更是踌躇满志。

他命内侍将御座搬到阶下,几乎与章越并肩而谈。

众内侍们还记得章越初相攻取青唐时,先帝也是这般与章越在宣德门上坐而论道。

而今天子优容,私下之间对章越更是尊以师礼,以武侯视之。方才在太后面前尚且讲究君臣之分,眼下就已是不同。

以宋用臣等为首的内侍自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天子当即吩咐,宋用臣等人往武英殿上的陕西舆图上涂色。

章越看着这一幕,想起这是先帝生前最喜欢的事,而今天子年幼,而且他好像也不是先帝事事亲力亲为的性子。

所以这涂色的事,便假手于内宦。

章越目光投注在舆图上,但见宋用臣已是拿起朱笔开始刷韦州的地方,就在环庆路和泾原路的上头。

天子看了一眼,非常高兴,但早已知道在章越面前压制自己的欣喜,这点不似先帝私下对章越那般喜形于色。

天子比当年的先帝更沉默内敛。

武英殿内,檀香氤氲。天子将御座又挪近三分问道:“方才卿家以田丰喻司马君实,朕细思之,若袁本初胜了官渡,郭图与田丰怕是要颠倒乾坤了”

内侍给章越奉来茶食,章越道:“臣确有此意。”

“试想若袁绍赢了官渡之战,那么郭图与田丰沮授怕是忠奸之评会逆转””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天子想到确实,如果袁绍赢了官渡之战,那么劝袁绍出兵的郭图和反对袁绍的田丰沮授就是两个待遇。

天子突然倾身问道:“那么章卿,何为忠臣奸臣?”

“若朕是袁绍,到底是听郭图还是听田丰沮授。”

章越道:“陛下,臣请为陛下说个渔樵故事。一日渔夫与樵夫在山林间相遇。”

“樵夫问渔夫,鱼可钩否?”

“渔夫答,可。”

“钩非饵可乎?”

“不可。”

“樵夫问道,钓鱼非钩也,而是饵也。可知鱼利食而见害,人吃鱼而受利,为什么其利同也,其害相异也?”

“渔夫对樵夫道,你只看到我食鱼得利,鱼因食而得害,却看不到,我既食鱼得害,鱼因食而得利。”

“樵夫问这话怎么讲?”

“渔夫道,你只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为害?我整日在此钓鱼以得鱼为利,若钓不到鱼,则以失鱼为害啊。”

“鱼终日不得食,则饿死,若鱼儿觅食,就有以饵丧命之害。”

“陛下,是食是饵,其中如何分辨?是否将劝鱼食者,皆视为忠臣,而劝鱼视饵者,皆视为奸臣呢?”

天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章越与天子对话不过是短短瞬间,但宋用臣已是将韦州涂成了大宋的炎炎朱色。

现在往北再涂顺州。此乃过了惟精山,已是抵至黄河了,离兴庆府已不足两百里。

章越看着宋用臣涂色心道,自己毕生的功业,终究也化作了地图色块。

章越看着感慨道:“陛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此乃臣毕生之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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