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导至罍洗处盥手敬心,再次肃然登坛,向天神行酌献之礼。
此时却见整个天际澄澈如洗,星辉璀璨生辉,纤云不生。
皇帝数度瞻仰赞叹:“真是星汉灿烂!”
及至小次前,更特谕章越道:“此乃朕诚心敬畏所至,终是感格上苍,示以嘉应!”
天子语气间,既有对上天的敬畏,亦显对章越治国功劳之默契认同。
亚献官登坛之际,执礼官奏请皇帝于小次内稍歇,然皇帝心系至诚,竟辞而不受,始终正身东向,肃立全程,其虔敬恪恭之态,为群臣表率,亦示君臣一体、共襄大礼之心。
群臣见天子虽年轻,但此番诚意足见至诚。
礼既成,至望燎礼毕,章越敬奏礼成,方导引皇帝返还大次。
依礼,仪礼使当立于帘外待解严后方告退。然皇帝思虑周全,念及章越,对总领扈从内侍阎守勤吩咐道:“卿当护章越安然出地门,恐马军至,不便行也。”
此等逾格眷顾,群臣皆谓天子体恤勋臣,实是君臣相得厚恩之典。
五更时分,两府宰执共至端诚殿,齐向皇帝称贺大礼圆满。拂晓之际,皇帝方登辇还宫。
稍后,皇帝升宣德门楼,宣敕大赦天下,君臣共庆,彰显上承天意、下安黎庶之盛。
方结束这一场盛大的郊祭之典。
……
通过这一次郊祭,倒也显得君臣同心,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在郊祭中表现出的那等少年老成,这等君臣同心态度,事天执礼之诚,令群臣感到这位未来天子贤明可期。
“拜见司空!”
章越车驾停下,看到是遂宁郡王侯在道旁,恭恭敬敬地行礼。
作为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宋徽宗,章越对他心底并无好感。
事实上论帝王治术,宋徽宗办得还可以,以他在位前二十年而论,倒也可称得上一位有作为的皇帝。
历史上的女真太过于逆天,辽比宋强都挡不住。
按照大历史观论,不要将王朝兴亡,大多归于帝王将相念头转折。
但章越依旧对此人没有好感。
“车驾坏了?”章越问道。
遂宁郡王苦笑道:“是这般。”
“寻匹马给遂宁郡王。”说完章越便放下垂帘。
“多谢司空。”遂宁郡王见章越没邀自己同乘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和不满。
彭经义在章越车驾低声禀告道:“听说数日前,遂宁郡王费钱三千贯钱从市集买了司空一幅墨宝。”
章越听了彭经义之言微微一哂,遂宁郡王倒会在此上费工夫。
章越笔墨平日都是让人阅后即焚,平日撰文予人自己极少动笔都是让幕僚代笔,就是免得人买走或作巴结贿赂之用,但还是有少数字迹流至市面上,结果都卖出天价。
遂宁郡王在此炒作……此间用意……不好好将心思放在正途上。
有句话是马屁拍在马腿上,说得就是这个。
……
“启禀太后,为祖宗江山社稷万年计,臣等奏请,陛下大婚之事宜早作绸缪!”
章越在众臣簇拥下,神色端凝,郑重其事地向垂帘后的向太后禀明此议。
帘内沉默片刻。天子正值少年,闻及自身婚事,显见几分局促。
向太后徐徐道:“官家尚在冲龄,操办大婚是否急迫了些?”她的声音透过纱帘传来,带着一丝考量,“况且,究竟择定何等人家女子为后,亦须慎之又慎。”
章越深知,大婚意味着天子成年,随之而来的便是亲政之期临近而这,恰恰是掌有实权后不愿过早放手的关键。他早有应对,当即回奏:“臣谨奏,可于天下名门世家之中,择品行端淑、温良贤惠之女子数十人,先行迎入宫中。仰赖太后悉心教导其宫闱礼仪、妇德懿范,再从容择一堪居中宫者,母仪天下。”
这番话,可谓正中向太后下怀。既全了她为皇帝择媳选后的“教导”之权,亦延缓了天子亲政的实际进程。
向太后闻言,显然十分满意这个周到稳妥的安排,当即允准:“善。就依卿家所奏行事。”
历史上天子的皇后是孟皇后,对方是高太后所指,但天子很不喜欢。
高太后死后,宫里酿成了巫蛊事件,直接导致孟皇后被废。孟皇后也是可怜人,旧党势大她是皇后或太后,一旦新党执政她便被废除。
她两度立为皇后或太后,又两度被废。
甚至靖康之时,准备将孟皇后第三次复立,但金兵在此时攻破了汴京,导致她没有被复立。
结果六宫有位号者的嫔妃无一幸免都随徽、钦二帝北迁,但孟皇后因没有名号幸运的逃过一劫。
到了高宗一朝孟皇后又再度复立为太后,最后得以善终。
而今章越让你向太后选,没有高太后插一脚,但盼天子能从中择一良配,至少顺从自己心意。
至少……章越念起遂宁郡王的面孔,日后大宋江山断不能交到此人手上。
天子择后之事当然入了很多官员耳里,大宋选后多择世家女子,这与明朝从民间选没有背景女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制度。
所以宋朝的皇权运作,常见到后宫妇人的动作。
当然也不是说,明朝那等文官阶层确立太子的制度就好了。
但身为宰相,为了自身集团争取利益并扩大权力,也是天然之事。
权力从来都是争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不过选皇后这等事,章越就没有搀和一脚了。至于是不是历史上孟皇后,章越并不关心。
但向皇后和高太后都是眼光毒辣的人,论识人,特别是女人,她们不会有错的。至少不会在此事上害了天子,故意选一个歹毒的妇人正位中宫的。
……
元祐二年末的寒夜,安州贬所内。
烛火在穿堂北风中明灭不定。
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蔡确枯瘦的背影。
蔡确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的是邸报。邸报上宋、辽、夏三国盟约达成,边陲罢兵,岁币如旧的字眼清晰可见。
还有些许誊抄的奏疏副本,正是朝中旧党这两年陆续弹劾他在当年神宗时掀起乌台诗案,太学虞蕃案等旧罪。
“乌台诗案罗织陷害”
“太学虞蕃案株连无辜”
“助先帝新法苛酷虐民”
他一个致仕宰相,可朝中旧党始终不给他留一条路走,对他忌惮甚深,生怕他东山再起。
蔡确蓦地冷笑出声。
“章度之……不可畏辽如虎!”语罢竟生生掰下寸许金饰。
“北虏疲敝,天赐不取!愿丞相挥师复燕云——勿忘先帝雪耻之志!”
蔡确绝笔信上最后一笔力透绢背。
待侍从破门而入,只见蔡确伏案气绝。
案头《熙宁新法条例》散落在地,这是当年蔡确曾写给先帝的建言献策,上面还有不少先帝的批准和建议。
这一番君臣相得,几十年过去了,哪怕是临终之时也没有忘记。
一旁还有一卷文册上面写着“蔡确、章越同校”墨迹。
书卷摊放了一桌。
炭盆里还有留有不少纸张灰烬,不知是多少朝中辛密。
此刻窗外大雪压折枯枝。
……
元祐二年年末,马上迎来正月大朝会,这个时节对大宋而言是万邦来朝。
大宋如今疆土已辐射至西北,现在西洲回鹘来已是稳定的一年一贡,其实西洲回鹘早已入了黑汗王朝,不过他们仍以西洲回鹘的名义入贡,宋朝知道此事也不揭破,双方继续以甥舅关系相处。
不过这时候黑汗王朝已是衰弱,其西面已被塞柱尔帝国吞并,如果按照历史上的走势日后将被耶律大石的西辽吞并。
此外还有西域诸小国都是第一次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