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兴庆府李祚明的【太子府】内。
李祚明看着宋使,也是由于陷入犹豫。
“我若率众归降大宋,以后是何身份?”
宋使沉默。
李祚明问道:“我是否还是大宋的西平王?”
宋使道:“王制不能存,为一节度使则可。”
顿了顿宋使又道:“阿里骨也已上表自削王号。”
“万万不可,如此我绝不愿东归大宋。”
宋使道:“我家经略相公都是有言在先,绝不欺瞒。”
“所谓将丑话说在前面,以后一旦兴庆府城破,甚至不用等到兴庆府城破之时,大王断然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李祚明面色煞白,又问道:“若兴庆府破后,我大白高国的百姓将何去何从?”
宋使沉默不答。
“我商议商议。”
宋使道:“我提醒足下一句,接应的兵马就在州界之上,久了怕是有人生疑。”
李祚明神色一僵入内与二三心腹长谈。
心腹也是分作两边议论。
“宋人狼子野心,决不可信,就算入京之后怕是长作寓公,不得出入。日后回国更是无望。”
“可是在此下去,也是坐以待毙。”
“当初宋人要大王为皇嗣,本就是包藏祸心之举。”
“大王一旦逃宋,置列祖列宗于何地?”
“不要忘了,辽相耶律乙辛叛辽,最后也让大宋卖给了契丹人。”
李祚明闻言脸色苍白。
另一名汉人谋士道:“大王,我们大白高国有内斗,大宋焉没有内斗。”
“大宋于我主和主战断然两派。”
“这次邀请我们的是宋军名将种师道,此人是宋相章越的心腹,以派系而论,投了他就是投了章相。”
几人还要争执。
李祚明听了则道:“孤意已决,后日趁着祭祀之机便奔顺州。”
……
元祐三年六月夏雨。
檐间雨打得很密,雨声隔着窗户投入章府内。
“丞相,正所谓有狠不欺邻,有威不压家,面不露色万人畏。今大宋强,党项弱,实不用再用兵。”
“启禀丞相,秦之用兵,可谓极矣,蒙恬斥境,可谓远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县寇虏之地,地弥远而民滋劳…要以秦为鉴啊。”
“丞相,党项已是献了降表,如今恭顺至极,不敢派一兵一卒犯我汴京,陕西百姓与其相安无事已久,岂不知过犹不及……”
听闻李祚明从党项叛逃的消息,朝中主和一派的范纯仁,范祖禹等官员纷纷至章越面前陈词。
“宋夏辽三国盟约墨迹未干,此时收容叛降,如同背弃盟约,不说党项,日后契丹问罪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李祚明叛宋实如烫手之山芋,依下官愚见,不如送还回去。”
章越听了众官员议论心道,岂不知咱们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一切都可以以灵活为主,
章越没说话,一旁章丞正色道:“诸位难道不知非我等收容,而是李祚明主动从兴庆府叛逃。”
“我们可没有派人将之强行掳劫而来。”
章丞又道:“再说李诈明西来,言明李秉常并无病在身,拒不奉诏上京,反意已明,更何谈师出无名!”
侍讲范祖禹道:“丞相,党项虽连败,但国内仍有几支硬军,不可小觑,断然不可兴师西征!”
吏部侍郎范百禄道:“丞相,此乃多事之秋,党项不过其一罢了。南方的清田更有可为。”
“切莫为下面急功近利之徒所鼓动。”
几位官员言语急切,有时又是哀求,仿佛不照着他们意思事就办不成吧。
甚至御史知杂事范纯仁都疾言厉色地道:“大丞相,自古以来好战必亡。奖励军功,开疆扩土。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一直忍着气不说话的章亘,则出面道:“范公此言差矣,北伐幽燕,收服汉唐故土此乃先帝遗诏,岂是我等好战之意?”
“丞相自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之不效。”
“尔等这般说,至丞相于何地?”
范纯仁以下皆是面露惭愧之色。
章越对众人道:“伐夏西征之事,本相已禀明陛下,筹谋三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今李诈明降宋,尽告我党项虚实。党项国内早已人心惶惶。此番还有了出兵的名分大义,千古良机正在此时。”
“诸位先回去歇息。”
范纯仁几名官员只能称是退下。
范祖禹忽问道:“听说丞相此番欲亲自督军西征,不知真假?”
章越反问:“淳甫,你从何处听来?”
范祖禹道:“启禀丞相,就算伐夏遣一大将即可,丞相万金之躯岂可轻离。”
说完数人告退。
章亘见此一幕道:“方走了一个吕公著,又来了三范!”
“这范纯仁身为范文正公之子,为何在西征之事如此频频反对。”
“爹爹,何不早些将这些人都扫去朝堂去!”
章越闻章亘之言没言语,章丞则道:“二哥,本朝祖制就是异论相搅。”
“再说了爹爹常道,朝政之事必要出于公论,而非一意以权威压人!就算全部清除异论,下面人不敢说话,便事事都是对了吗?”
章越见二子要相论道:“不必说了,外面没吵来,自家人先吵在一处。”
章亘听后则没理会章越之言,继续与章丞争论起来,章越以手扶额,再大的官在家都不是官,这话他算是深有体会。
……
元佑三年七月。
武英殿上武英殿内金砖墁地。
百官侯立。
年仅十四岁的天子赵煦端坐御座,琉冕之后的目光却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沉稳。垂帘后的向太后微微前倾身形。
丹墀之下,百官分班而立。左相章越手持象牙笏板立于御阶最前端,紫袍金带衬得身形如青松挺立。
自吕公著出知永兴军、冯京外放扬州后,右相之位虚悬月余——文彦博又是称病不朝的。
而曾布、韩忠彦等窥伺相位者,此刻皆屏息凝神望着章越的背影。
眼下丹墀之下,章越一人独立排众而出,已无人能与他相抗衡。
当值太监二人合力展开三丈余长的西北舆图时,陈旧绢帛与新缀白麻的接缝处针脚密密麻麻。
这幅神宗朝旧图被横向延展了五尺,新标注的河西走廊诸州用朱砂勾勒,拔思巴部与汪古部的疆域。
众臣都看得出,这幅图是先帝挂在武英殿上的旧图。
现在旧图已不够用,原先三人高的地图,从左到右又钉上了新帛。
“陛下!“章越道,“先帝临终执臣手曰:'收复汉唐故土,尽在卿矣!'此语犹在耳畔。今辽主困于漠北,党项内部分崩——“
“此乃天赐良机!“
他手持牙笏,深深一拜,声音沉毅而坚定:
“臣请陛下授臣伐夏大权!”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顿时哗然,低议之声四起。朝廷要征讨党项,虽早有风声,然众臣未料章越竟要亲自挂帅。
范祖禹盯着章越背影许久,终长叹一声。
天子端坐御座目光深沉,似早有预料地道:“卿乃国之柱石,纵有伐伪夏之事,遣一大将即可,岂需亲征?”
稍顿,天子语气微沉,又道:“朕不可一日离开司空。”
章越再拜道。
“陛下,西征非比寻常,此乃倾国之战!先帝二十年呕心沥血,天下臣民翘首以待,四方万邦皆在观望。此战需有臣总揽全局,统筹陕西河东各路逾五十万兵马,方能确保万全!”
他目光灼灼,字字铿锵:
“军国重事,臣不敢假手他人!今四方已定,国内渐安,清田漕运之事亦在稳步推行。臣愿效诸葛武侯,如《出师表》所言——‘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一雪太宗仁宗之恨,复我汉唐之故疆,使我大宋煌煌天威布于四海!’”
言至此处,上首天子与众臣已为深深动容。
章越伏身叩拜道: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若不效,则治臣之罪!”
殿内骤然寂静。
范纯仁、范祖禹、范百禄等本欲出言反对者,此刻皆默然。章越此举,分明是将自己的政治生命尽数押上,不容半分退路。
然而这又是倾国之战啊!
赌上大宋国运之役。
天子沉吟片刻,侧首请示垂帘后的向太后,最终颔首道:
“章卿为国如此,朕心甚慰。”
他缓缓起身,声音庄重:
“收复汉唐故土,再造太平盛世,此乃社稷之重!朕——允之!”
随即,天子朗声宣诏:
“授章越西北招讨使,总督陕西各路、河东路兵马,择日兴师讨伐伪夏!”
ps:下一更在下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