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喜偷眼看了看沈八达依旧平静的脸色,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继续斟酌词句:「其实吧,那些皇商一开始也知道一下子涨太多容易惹祸,都想着自己只涨那幺一点点,无伤大雅,法不责众嘛。
可架不住人人都这幺想啊!你涨一点,我涨一点,他看着你涨了,觉得自己不涨就吃了大亏,也跟着涨,这水涨船高的,可不就刹不住车了幺?」
他摊开手,满脸的无可奈何,「更要命的是,这些皇商和那些负责具体采买的管事太监背后,哪一家不是站着朝堂上的皇亲国戚,亲王大臣?其中两家还是厂公的亲戚,那些人,也是要分润好处的!胃口大得很!
就算东厂凶名在外,拿着刀子去威胁,好不容易把价格强压下去一点,可转过头,那些皇商就在那些御用之物上做手脚!以次充好,缺斤短两,防不胜防!东厂再狠,总不能把所有的皇商都砍了,把所有的货都掀了吧?这牵扯实在太大了!」
沈八达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笃笃声。
黄四喜描述的乱象,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早料到那些皇商会趁机擡价,但没想到会如此肆无忌惮,如今形势已尾大不掉。
他心中那份重返御用监收拾残局的念头,也彻底烟消云散。这潭浑水,谁爱趟谁趟去。
「嗯~」
沈八达沉吟片刻,脸上笑意更加温和:「那幺依你看,如今御用监这局面,张公公那边能在下个月月初把价格压下去幺?」
黄四喜闻言,一张面团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悬!公公,悬得很呐!张公公现在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按下葫芦浮起瓢,到处漏风!
根本不可能在老祖宗给的期限内把价码压下去!奴婢冷眼瞧着,厂公大人对张公公似乎也有些不满了,前几日议事,他当着好几位大铛头的面,斥责他『行事拖沓,难堪大任』,那张公公当时脸都绿了!」
「哦?」
沈八达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凝神想了想,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幺张公公就没想过别的法子?比如,借贷周转一二?」
「借贷?」黄四喜猛地擡起头,诧异地看向沈八达。
沈八达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语声慢条斯理,循循善诱:「就是借贷,以张公公的脸面,还有他身为厂公大人义子的身份,只要舍得放下身段,许以厚利,甚至用御用监库里那些暂时闲置的贡品、物料作保,总还是能从京城那几家背景深厚的钱庄里拆借出些银子来的。
有些不是那幺紧要的采买,也可与相熟的皇商商量,先供货,后结款嘛。如此腾挪周转,至少能撑过三五个月的时间。有了这个喘息之机,张公公不就有余裕腾出手来,从容布局,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届时或压价,或另寻货源,不用被那些奸商难住。」
黄四喜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沈公公这话,究竟是好意提点,还是另有深意?
这番话听起来是为张德全出谋划策,解燃眉之急,可也是饮鸩止渴!一旦开了借贷和赊欠的口子,后续麻烦无穷无尽!
还有沈公公,他是不想接掌御用监了?
他擡头偷看着沈八达平静的面容,揣测着这位老上司的心思,额头渐渐地溢出豆大的汗珠。
沈八达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品着杯中渐凉的香茗,悠然自得地看着窗外风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