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银周转起来不甚方便。郑家愿意出日本国的上等鸟铳两千五百杆,大明精炼的火药五万斤,松江产的厚实棉布一万匹,还有那暹罗的稻米十万石。」魏忠贤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了过来,「这些东西,如今可是比银子还要实在。鸟铳火药可以御敌,棉布可以暖军,稻米可以活民。王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倧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魏忠贤又补上了一句,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巨大的诱惑:「况且说了,那郑家是做着海贸营生的,船坚炮利。有他驻在济州,等于是在海上给朝鲜加了道锁。甚幺倭寇水匪,乃至西夷的船,等闲都不敢靠近了的。这对贵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这时,杨镐立刻站了出来,冲着李倧就是一拱手,语气显得十分急切:「王上!天恩浩荡啊!此乃是保全社稷之上策!济州悬远,于我眼下实同鸡肋,容易为东虏所乘。以此无用之岛,换得如此巨资强援,更能永靖海疆,简直是天赐的良机!臣以为,应当速速应下!」
他话音刚落,站在武官班首的麻承恩就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身材高大,面容粗豪,这一声哼,震得殿里仿佛嗡嗡作响。
麻承恩冲着李倧抱了抱拳,声如洪钟地说道:「王上!杨参赞所言极是!末将把话撂在这儿了,如今已是冬天,这海面说结冰可就结冰了!到时候江华岛就是个四面透风的破院子!没有这些军械粮饷赶紧练出新军来,等东虏的铁蹄从冰上踏了过来,末将和儿郎们豁出命去,又能挡得住几时?真要到了那一步,可就悔之晚矣了!」
他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殿内的朝鲜君臣,个个面色发白。李倧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地发着抖。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至今一言不发的袁可立。这位真正的援朝大军统帅,只是微合著双目,仿佛神游天外了一般。
他的沉默,比杨镐的劝说和麻承恩的恐吓,更让李倧感到了绝望。这意味着,明朝从上到下,对此事已是毫无异议了。
新任的领议政金尚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猛地踏前了一步,想要开口,想说「祖宗之地,岂可买卖」!可他擡起了眼,看到的是魏忠贤那似笑非笑的脸,是麻承恩按在刀柄上的手,是殿外明军甲士闪亮的枪尖。
到了嘴边的话,化成了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两行混浊的老泪。他踉跄着退后了一步,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左议政李贵见状,知道大势已去,他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李倧,低声劝道:「陛下……天朝……安排得周详,皆是为我邦设想……事急从权,社稷为重啊……」
李倧看了看下面噤若寒蝉的群臣,看了看逼视着的杨镐,看了看威慑着的麻承恩,再看看那始终沉默着的袁可立,最后,目光落在了魏忠贤那张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抗拒的脸上。
他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冰凉和无力。这王座,何时变得如此烫人了呢?
他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死灰。他用颤抖着的手,拿起了案上的朝鲜国王印玺,旁边,早有人铺好了那份「售岛契约」。
印玺落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
魏忠贤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而灿烂了起来。他上前,亲手收起了那盖了印的文书,仔细地吹了吹未干的印泥,温言道:「王上深明大义,咱家佩服。您放心,这批军械粮秣,咱家盯着,即刻就拨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