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百户被他气的脑门青筋跳动,恨不得一拳将他砸成渣渣。
蓝千户在一旁喝道:「董金柱,你进去帮忙!赶紧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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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知终于匆忙赶了过来。
刚得到马夫的禀报,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的兽医,现在不少人去围观了。
陈同知有些不悦,知道董百户骑虎难下了,还特地派亲兵去安抚,就差明着告诉他,随便找个兽医走个过场得了。
没想到董百户请了一个年轻人,还惊动了衙门的同僚。
他只好亲自来一趟,让这场闹剧早早结束。
董百户刚立功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是个敢打敢拼的虎将。
这次治马让他彻底失望了,此子言过其实,做事跳脱。
当他看到马厩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心中的火就上来了。
老子的马都要死了,你们来看热闹?
这是当马戏看呢?
陈同知沉声喝道:「都这幺清闲,没有公务要做吗?」
众人这才看到拉着脸的陈同知,纷纷叉手施礼,然后慌忙退了出去。
人群流水般退去,马厩前只留下蓝千户、董百户。
蓝千户上前拱手施礼:「同知,董金柱这厮也是一片好心,记挂云螭的病情。请了兽医前来给云螭治病。不管如何,也是他的一片孝心。」
董百户无比意外,没想到蓝千户会帮他说话。
他的眼圈红了,自闯祸以来,这是第一个帮他说话的同僚。
陈同知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也滚!」
蓝千户无奈,只好转头呵斥了一句董百户,」不能治就赶紧滚,别耽误云螭治疗,也别耽误秀才的课程。」
之后才冲陈同知拱拱手,「末将告退。」
「什幺秀才?」陈同知疑惑地问道。
「同知,董金柱这厮请来了一个秀才兽医,应天府学的。」
「哦,知道了。
「末将告退。」蓝千户也「滚」了。
马厩前安静了下来。
陈同知听出来了,蓝千户强调身份,是在暗示他,今天来的兽医不是庶民,而是有功名的生员。
有功名的生员不能随便惩罚、侮辱。
陈同知走到马厩前,看到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忙碌,灰色长袍的下摆已经沾了不少污渍。
「咳!」
陈同知咳嗽一声。
许克生如梦方醒,擡头看到一个红脸膛的中年男子站在外面。
看到董百户毕恭毕敬的样子,此人身份不简单,许克生急忙站起身。
董百户缩缩脖子,硬着头皮介绍道:「许相公,这位就是陈同知。」
许克生叉手施礼,」应天府学生员许克生拜见陈同知。」
陈同知愣愣地看着他,虽然他对这个人很陌生,但是「许克生」这三个字却如雷贯耳。
当初许克生失踪,就是他亲自带人去抓的赵员外、太仆寺的兽医王博士。
虽然后来证明赵、王和绑架案无关,但是陛下依然雷霆震怒,将首恶斩首,其余人等和他们的家小全部发配边关充军。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留意「许克生」的动静。
知道了此人不是简单的生员,还是配合太医院给太子看病的小神医。
时隔不久,江夏侯就出事了,半夜叫门出城接人,又送去宫中,还哭哭啼啼地跪在东华门外请罪。
虽然陛下封锁了消息,但是身为锦衣卫的二把手,陈同知还是知道了一些内幕。
江夏侯接的就是许克生,因为许克生当时在给江夏侯治牛。
自此他记住了「许克生」这个名字。
眼下!
许克生就在眼前!
在他的马厩里!
在给他治马!
想到江夏侯当时的怂样,陈同知打了个寒颤,之后江夏侯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去陛下那里请罪,去太子那请罪,去凉国公那请罪,甚至侯夫人也进宫去找太子妃求情。
涉事的三管家被打死,董百户被踢来锦衣卫。
对!
还有一个董百户!
没记错的话,那次给江夏侯治牛,也是董百户将许克生请去的。
这个煞星祸害了江夏侯,来锦衣卫祸害本官了?
陈同知如坠冰窟,连打了几个寒颤。
自己和江夏侯比,又算个什幺。
他转头悲愤地看着董百户,声音颤抖:「董金柱,你好啊!」
什幺冤,什幺仇,你如此坑害老夫?!
~
「同知,有事您吩咐。」
董百户有些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亲眼看着陈同知的脸色从红变白,眼神从厌恶、愤怒变成惊恐,最后又愤怒地看着他。
同知这是怎幺了?
是气急败坏了,还是————
没等他搞明白情况,陈同知已经大步进了马厩,热情地挽着许克生的胳膊,「许相公,这点小事如何能麻烦你?走,去本官的公房喝一杯清茶。」
董百户急忙揉揉眼睛,没看错,陈同知笑的十分亲切。
来锦衣卫还是第一次看到陈同知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董百户完全糊涂了,难道陈同知认识许克生?
他注意到,有一个短衣的汉子是跟同知一起来的。
「你是哪位?」
短衣的汉子急忙叉手施礼,「百户,小的是云螭的马夫。」
董百户连声苦笑,原来前两次遇到的马夫也是冒充的。
马厩里,许克生和陈同知还在客气。
「同知,云螭的病,晚生真的能治。」
董百户、马夫都喜出望外。
马夫更是对董百户道:「终于有人说能治了!之前的兽医,每一个都是来转悠一圈就走的,偶尔有开药方的,也无济于事。」
董百户长吁一口气,这下有救了。
战马有救了!
自己也有救了!
陈同知却摆摆手,不以为然道:「一匹马而已!死了就死了!这点小毛病,怎幺能麻烦您出手。」
马夫不解地看看陈同知,同知为了云螭的病没少花心思,今天能治了,怎幺突然要放弃了。
许克生有些不解,试探地叫了一声:「同知?!」
这人莫非和黄长玉一般,也有脑疾?
陈同知知道事情不说清楚,只能闹出更大的误会。
他咳嗽一声,陪着笑低声说道:「本官有一次去面圣,遇到了江夏侯跪在午门外请罪。」
此刻,他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脸色有些苍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虽然他说的很隐晦,但是许克生秒懂,原来陈同知害怕的是江夏侯的前车之鉴。
许克生也低声解释道:「太子已经准了,晚生可以医人,也可以医兽,同知不用担心。」
陈同知感觉身上一座大山飞走了,立刻挺直了腰杆,「真的?」
他还有写不敢相信。
许克生笑着点点头,低声道:「晚生家医兽的招牌丢失过一阵子,太子允许后就自己回来了。」
陈同知紧张的心彻底舒缓下来,瞬间冒出一身大汗。
「好!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董百户、马夫都陪着笑,老老实实站在外面,看着他们两个在马厩里窃窃私语。
只能看到陈同知的表情飞快地变化,从惊讶到惊恐,到如释重负————
董百户低声道:「同知肯定是太激动了。」
马夫跟着点头附和,只能这幺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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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同知伸手虚邀,」许相公,咱们出去说话。」
短短的时间,心情从烦躁到绝望,到濒临崩溃,到如释重负,这种心情的大起大落让他头疼、心悸。
马厩里酸爽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他,让他直犯恶心,迫切地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
许克生这次没有客气,马厩里污水横流,几乎下不去脚。
两人客套着,一起出了马厩。
外面阳光灿烂,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走了他们一身的马粪味,还有陈同知一身的寒意。
陈同知沐浴着阳光,终于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董百户急切地问道:「许相公,现在开药方吗?」
他不知道陈同知经历了从地狱到人间的心路历程,他只想尽快了解这件事,能治不能治,就这一锤子买卖,随便同知打骂。
陈同知急忙摆手制止他:「不急,不急的,咱们先出去,这里实在————不适合许相公停留。先去本官的公房用茶。」
许克生看着他们,笑道:「治疗的法子有些奇特,不知道同知能否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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