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有了成片的乌云,不时遮住了月亮。
许克生站稳了身子,开始练习六字延寿诀。
这里是宫廷,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缓慢地练习了一遍,感觉有些热了,许克生做完收势,准备回公房。
远处有人走过来,不断回应不同岗哨的盘查。
许克生听的清楚,是谨身殿的太监。
在宫中,能成为「太监」的都是有品级的,一般的只能称为「内官」或者「内使」,甚至「火者」。
许克生转身回了公房。
来人已经到了跟前,冲许克生招手:「许相公,陛下宣您去谨身殿。」
许克生有些意外,昨晚才考过,今天这幺早又叫。
所为何事?
许克生回屋收拾了一下,跟着太监去了谨身殿。
太监守口如瓶,什幺消息也不透露。
许克生问了两句就罢了。
不过他猜测,无非就是询问病情、治疗方式这些。
看来太子的病重对洪武帝影响很大。
刚到台阶下,就看到一个老人站在殿门外,正背着手打量夜色中的皇城。
老人微胖的身材,腰有些伛偻。
太监上前禀报:「陛下,许克生奉诏前来了。」
老人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道:「让他过来吧。」
太监冲台阶下的许克生招手示意。
许克生大步上了台阶,上前躬身施礼:「应天府生员许克生恭请陛下圣安!」
朱元璋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子病重,朕心里不安呐。」
许克生:
」
"1
老朱你不按常理出牌!
咋一上来就掏心窝子?
许克生急忙转动脑子,想想怎幺安慰一下担忧的老人。
没等他拽词,朱元璋已经转过身看着他,吩咐道:「许生,你说说太子的病情。」
许克生整理了一下思路,躬身回道:「禀陛下,太子殿下的病情虽然出现了些许反复,但是已经用了独参汤,还有王院使的针灸,天亮后会有一定的好转。」
他说的不完全是套话,朱标虽然病重,但是依然有生机。
毕竟前段时间的治疗打下了底子,比正月里的病情要好多了。
只要病人不作死,按照这个方向治疗,会好转的。
朱元璋上下打量许克生。
昨晚还敢说「脉数」,现在就开始滑头了。
年轻人进步的这幺快?
这种四平八稳的回答,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听一些真心话。
「那你说说看,太子的病情为何出现反复?」
「禀陛下,太子殿下近期过于劳累。」许克生坦然道,「身体刚积蓄了一些气血,又被繁重的朝政消耗一空,甚至还不足。」
这已经是御医的共识,并且上过奏疏的,许克生完全可以放心地说。
~
朱元璋叹了口气,背着手来回渡步。
许克生看的出来,他有些焦躁,心里虚火很大,很需要开一剂清心败火的药汤。
朱元璋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看着许克生一字一顿地问道:「太子的病,还能治好吗?」
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问题。
他的目光锁在了许克生的身上,犹如深潭,似乎噬人猛兽隐忍其中。
!!!
许可生吓得差点跳起来。
朱元璋的声音很平淡,却犹如一个霹雳,直接打在许克生的脑门上,将他雷的外焦里嫩。
说不能,那是作死。
这个答案首先排除。
表面上答案显而易见,说「能」!
太子必须能痊愈!
还要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许克生不傻,两世为医,什幺病人没见过?
其实,这个答案一样是作死。
如果今天回答「能」,那就是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瓮」。
万一朱标病情绵延,久治不愈,都不用等他薨了,洪武帝就必然请君入瓮。
你说过的「能」呢?
这是妥妥的送命题啊!
我为了太子的病弹精竭虑,大半夜不睡,起来写写画画。
结果,老朱你给我整这个?
洪武帝你太过分了啊!
凌晨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许克生却瞬间冒了一身的细汗。
不等他回答,朱元璋低声喝道:「给朕说实话!」
声音不大,却震的许克生一哆嗦,急忙躬身道:「陛下,太子自有神明庇佑,这点病又算什幺?」
朱元璋翻了一下白眼,小滑头!
朝许克生走了一步,他安慰道:「许生,现在就咱们君臣两个人,有什幺话就说吧,说错了、说重了,朕都不怪罪你。」
许克生躬身道:「晚生遵旨!」
他在心里却暗自撇嘴,我信你个鬼!
朱元璋看着他,缓缓道:「其他御医说话都遮遮掩掩,就你和戴卿还能说几句真话。说吧,不要有什幺顾虑。」
许克生有些无奈。
如果朱元璋摆出帝王的威严,自己还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
但是现在老朱的态度,就是一个病人家属,是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病情很担忧,想知道一些内情,也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这种温情很让人感动。
但是许克生没有被这种表面现象忽悠,而是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次虽然看似严重,但是晚生认为,只要精心治疗,殿下安心静养,就一定能渐渐好转。」
老朱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了。
设置了这幺多条件,全是套话!
他想知道实情,太子到底怎幺了,未来会如何?
如果能提前知道,他也好早做安排。
许克生继续道:「不过,等太子殿下能下地走动,出殿外晨练了,晚生提议严格控制太子殿下处理朝政的时间。如果继续不加节制,太子的病情还会出现反复,届时可能就更棘手了。」
朱元璋听出了其中的不对:「你刚才说什幺,太子能下地」?现在,太子还不能下地走动?」
朱元璋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想着早晨去和标儿一起打六字延寿诀。
现在你告诉我,他不能下床了?
???
许克生也很意外。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御医难道都没告诉你?
明白了!
肯定是御医的说辞太圆滑了。
他在心中叹息,和御医相比,自己还是太耿直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许克生躬身道:「太子殿下过两天就能下地走动,到时候可能需要搀扶。」
朱元璋鼻子一酸,没想到标儿这次病的这幺重。
前天还能出殿练习一遍六字延寿诀,明天就不能下地了。
都是朕的错!
朕给了他太多的朝政,让他太累了!
朱元璋现在后悔极了,前几日看着太子一天一天好转,打心底高兴,以为太子彻底没有危险了。
没想到现实还是给了他一记重击。
~
朱元璋声音变得嘶哑:「那你认为,太子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到前日的状态?」
这又是一个让许克生造「瓮」的问题。
许克生斟酌了一下,摇了摇头:「陛下,这个问题要过两三日才能考虑,眼下太子的状态还需要观察。」
他当然可以给一个日期,十天、八天、半个月————
但是朱标现在这种虚弱的状态,万一半个月后依然卧床,自己就犯了欺君之罪。
别看现在老朱满脸悲伤,等他翻旧帐的时候就是满脸杀意了。
现在他有多悲伤,挥刀子就有多麻利。
朱元璋似乎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又将刚才的一个问题改头换面,抛了出来:「那你认为,太子的身体能彻底康复吗?还是以后需要长期的静养?」
按照朱标的状况,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能这幺回答吗?
自从站在洪武帝面前,许克生额头的汗几乎就没停过。
「陛下,这要看今年的治愈情况。晚生认为,太子迟早会康健如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