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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乌云翻滚,不时遮住了太阳。
许克生的马车行走十分缓慢,因为街道上的人太多了。
放河灯是在夜晚,今晚没有宵禁。
虽然热闹在太阳落山之后,但是很多人已经走出家门,甚至不少京郊的人也进了城。
众人喜气洋洋,呼朋引伴,没有一个是满脸悲戚的。
今天是死人的祭日,也是活人的节日。
许克生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次江夏侯府的世子周骥来看病,当时临时雇佣了一个乞丐。
看身影正是那乞丐,破烂的衣服,晃晃悠悠地正向一旁的巷子走去。
许克生急忙跺跺车厢。
还欠了乞丐的工钱没给呢。
马车停了下来。
许克生下了马车,交代车夫道:「你回去吧,路上拥挤,我步行回去。」
许克生看准乞丐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兄台留步!」
乞丐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
肯定不是叫自己的。
大家都叫自己「臭叫花子」、「烂乞丐」————
「前面那位兄台,留步!」
许克生想快一点,可是人太多了,许克生只能一边说「抱歉」,一边向前挤。
乞丐听到身后又有人叫了一声,有脚步声在靠近。
他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许克生冲他招手。
乞丐站住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上次被人叫「兄台」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上次给周骥世子看病的「神医」。
许克生快步过来,拿出五枚铜钱:「上次的工钱一直没结算,这是五文钱,请收下。」
乞丐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下只是打了一桶水。」
许克生笑道:「那也耽误了兄台不少时间,不能让你白忙活。」
他丝毫没有嫌弃脏,抓住乞丐的左手,将钱放上道:「付出了,就该有回报。」
乞丐收了钱,叉手施礼:「谢相公赏赐!」
许克生拱手还礼:「兄台客气了!你应该得的。」
路过的行人,不断有人回头看看这一对奇怪的组合,一个衣衫整洁,是得体的棉布长袍,一个浑身污垢,衣衫破烂,可是他们竟然面带笑容,聊的很自然。
客套了几句,两人拱手作别。
许克生跟着西去的人流,朝家的方向走去。
许克生想到刚才的乞丐,礼节到位,谈吐也不俗,还有一身的好武功,不知道为何落魄如斯。
他肯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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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盏茶的路程,许克生这次足足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幸好他回来的及时,刚到家放下医疗袋,送药材的车辆就来了。
满满一牛车的药材。
是杜御医亲自押车。
在他的坚持下,许克生随机抽查了几袋,质量都是上佳。
杜御医笑道:「许相公,这可是戴院判一点一点盘查的。」
许克生早已经在东院清空了一间屋子作为药室。
里面放了吸潮的生石灰。
药材全部被搬了进来,临时放在货架上。
送走杜御医,许克生又一袋一袋检查了一番。
看药材也会上瘾的,嗅着药香,看着难得一见的名贵药材,许克生十分投入,不时拿起一块,深深地闻了一口气。
自己的身体一直维持现状,但是也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
是该吃药了!
这批药来的很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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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回书房,点燃一炷檀香,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今天是七月十五,乡试第一天是八月九号,还有二十多天就考试了。
一炷香烧尽,许克生起身活动手脚。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许克生放下书,又是谁来了?
周三娘早晨送信来了,说晚上要来放灯,是她来了吗?
怎幺只敲门,不说话?
「老师!」
外面终于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是卫士方?!
许克生急忙快步出去。
刚打开院门,卫士方就滚落进来,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披头散发,满身灰土,头被打破了几处,脸上不少血污,看上去十分狼狈。
许克生吓了一跳:「卫博士?!」
许克生没有急着动他,急忙上前把脉,又全身大概检查了一遍。
许克生松了一口气,都是皮肉伤,没有断骨,更没有缺胳膊少腿。
只是鼻青脸肿的,右手腕也肿胀的厉害。
许克生搀扶他缓缓站起身,送到自己的卧室,放在床上躺下。
开了方子,许克生出门雇了帮闲去药店抓药:「让药店煎好了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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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又拿来跌打损伤的药膏给卫士方涂抹。
卫士方虽然极力忍耐,依然疼的倒吸凉气,不断喊疼。
许克生好奇道:「你这是得罪了谁?下手挺重的。」
卫士方苦笑一声,又牵连了脸上的伤口,连连倒吸凉气,」燕王的骏马病了,让太仆寺派兽医去。」
「派你一个人去的?」许克生疑惑道。
「那群王八蛋,他们不敢去,就推给了学生一个人。学生在下面马场呢,都被叫了回来。嘶!这次被坑惨了。」
「燕王的马不好治?还是被你治坏了?」
「岂止是不好治!」卫士方忍着疼,解释道,「那匹马,学生怀疑就是肚里生了虫子,但是拖延太久,吃药肯定打不掉了。」
许克生分析道:「如果太严重,吃药反而会加重,因为拉不出来了,都堵在肠子里。」
卫士方满脸忧愁:「京城能治的,就老师您一个人了。这种病只能开刀将虫子取出来了。
许克生惊讶道:「燕王府知道我了?」
卫士方摇摇头:「学生没说。」
许克生微微颔首:「你做的对。」
他才不想和燕王有什幺瓜葛,朱棣的马爱死不死。
卫士方却很担忧,「老师,京城兽医能数得上号的就这幺几个,学生担心燕王迟早要找到你。
不如您去乡下躲避一段时间,也不影响复习。」
许克生问道:「那你为何挨打?」
「学生说治不了,袁三管家就指使仆人一顿乱棍将学生打出府,医疗袋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这————真无耻啊!」许克生摇头叹息。
骏马病重不治就拿人出气,这些王八蛋!
「得亏老师提前布局啊!」卫士方眼含热泪。
「我?我————」
「要不是老师让学生重新穿上官衣,今天可能就被打死了。正好今夜鬼门开,学生就直接去了。」
卫士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许克生相信他的话。
燕王府打死一个民间的兽医,压根不会掀起波澜。
卫士方喝了药汤。
许克生出门给雇了一辆牛车,将卫士方搀扶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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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克生看着牛车吱吱呀呀远去,心里也有些担忧,总感觉燕王府的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动手术风险太大了,基本上九死一生。
万一给治死了,自己可就说不清楚了。
燕王不比一般的勋贵,闹到御前,洪武帝肯定偏向他的儿子。
那时候,鬼知道朱棣会怎幺报复?
许克生摘下了「医兽」的牌匾,拿进了院子。
又去了西院,特地叮嘱董桂花道:「如果有求医的、有陌生人来找,就说我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