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提着那包沉甸甸的药材,步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济生堂那略显幽暗的门坎。
父亲的腿伤,如同悬在全家头顶的利剑,不能再有丝毫拖延,这药,必须尽快用上。
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到那个拥挤破败的小院,而是站在街角,略微辨了辨方向,朝着南城另一条稍显热闹些的街道走去。
他需要为今晚那锅寄托了全家希望的炖鱼,增添一些合理的「味道」。
街道两旁,一些售卖日用杂货、油盐酱醋的店铺,还没有关门闭店,每一家门前,都蜿蜒着或长或短的队伍。
那队伍像是一条条垂死的蛇,缓慢而焦虑地蠕动着。
排在队伍中的人们,脸上大多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但眼底深处又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急切。
他们的眼神,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店铺柜台后那渐渐稀疏的货物,仿佛那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维系生命的最后稻草。
金圆券推行后所引发的抢购风潮,如同侵蚀人心的恐怖瘟疫,早已席卷了这座古老都城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条街巷,每一个家庭。
八月十九日那道看似强硬的「限价令」,在此刻看来,不过是试图用纸糊的堤坝去拦截奔腾咆哮的洪流,其结果只能是堤坝处处溃散,市场的秩序早已名存实亡。
按照官方定价,报纸上公布的日常用品的金圆券的价格为:
1.粮食类(主食)
·面粉:(每袋,约44市斤)- 7.60元
·大米:(每石,约160市斤)-约20元(品种不同价格有差异)
·小米:(每斤)- 0.07 - 0.08元
·玉米面:(每斤)- 0.05 - 0.06元
2.副食类
·猪肉:(每斤)- 0.48 - 0.56元
·羊肉:(每斤)- 0.32 - 0.40元
·鸡蛋:(每个)- 0.03 - 0.035元(每斤约0.40 - 0.50元)
·食盐:(每斤)- 0.10 - 0.12元
·白糖:(每斤)- 0.32 - 0.38元
·酱油:(每斤)- 0.16 - 0.20元
3.纺织品与服装
·白细布:(每尺,约0.33米)- 0.30 - 0.35元
·棉花:(每斤)- 0.80 - 1.00元
·一双布鞋:约1.50 - 2.50元
4.燃料类
·煤球:(每百斤)- 1.20 - 1.50元
·劈柴:(每百斤)- 1.00 - 1.20元
5.其他
·肥皂:(每条)- 0.25 - 0.30元
·香烟:(普通品牌,每包20支)- 0.20 - 0.40元
三百万法币兑换一元金圆券,看待这个价格不够直观,用一块银元来兑换两元金圆券,看待这个价格就比较直观了。
为了强制推行金圆券,官方限定的价格,看似不高,但问题是,哪里有货可买?
稍微紧俏些的物资,尤其是活命的粮食,大宗商品,早已从正规店铺的货架上慢慢消失,转而流入了黑市。货架上保留的,仍在明面上售卖的少量物资,只是为了应对官方检查。
黑市的价格,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扶摇直上,往往是官价的几倍,甚至十几倍。
普通百姓们捏着刚刚兑换到手,甚至还带着刺鼻油墨味的金圆券,心中没有半分踏实感,只有对未来的巨大恐慌和钞票即将急速贬值的深切忧虑。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薄薄的一迭纸片,其价值恐怕很快就会变得比废纸还不如。
唯一的生路,就是趁它此刻还能换到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时,尽快将它花出去,变成能填饱肚子、能维持生存的物资。
这种普遍而深刻的恐慌心理,汇聚成了眼前这一股股疯狂的抢购洪流,冲刷着本就脆弱的城市脉络。
阳光明的目标很明确。
他需要一些最基本的调味品——盐、酱油和醋。
空间里虽然也有,但在质量和包装上有明显区别,更换包装也需要一个过程,既然能买到,还是直接购买更方便。
晚上要炖鱼,若没有盐来提味,没有酱油来增色,没有醋去腥,那一大锅鱼肉恐怕腥气难耐,难以下咽。
他目光扫视,最终锁定在一家门口排队人数相对较少的杂货铺。
店铺门口的招牌上,「南北杂货」四个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斑驳,难以辨认。
队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排在前面的人不时因为担心货物售罄而爆发出小小的骚动和哀求声,给沉闷的队伍带来一阵阵不安的涟漪。
一个穿着脏兮兮布褂的伙计站在门槛内,面无表情,用已经嘶哑的喉咙机械地吆喝着:
「后面的别挤了!再挤也没用!盐就剩最后几斤了!酱油还有半缸,醋也不多了!卖完为止!后面的明天请早!」
这声音如同催命符,立刻在队伍中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叹息。
人们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想要看清柜台后那盐袋的深浅、酱缸的高低,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期盼交织的复杂神情。
阳光明默默地走到队尾,安静地站定。
他个子高,虽然身形瘦削,但脊梁挺得笔直,在这片被焦虑压弯了腰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
他耐心地等待着,感受着周遭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灼气息。
半个多小时的等待,让人觉得漫长而压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队伍蜗牛般前进。终于,轮到他了。
柜台后的伙计累得满头油汗,连眼皮都懒得擡一下,粗暴地问道:「要什幺?快说!后面还等着呢!」
「一个带盖的竹篮子,两个玻璃瓶,半斤盐,一提酱油,一提醋。」阳光明语速清晰,声音平稳地报出所需。
不是他不想多买,而是每个人限量一提,只能买这幺多。
店家当然不想这幺麻烦,但为了应对上面的检查和监督,不能关门,要保证最低的营业时间。
伙计动作麻利地转身,从一个几乎见底的盐袋里,用粗木勺子舀出颗粒粗粝的盐粒,倒在粗糙发黄的草纸上,手指翻飞,三下两下包成一个三角包。
接着,他又取下两个新玻璃瓶,从身后半人高的粗陶缸里,用长柄竹提子,准确地打出一提深褐色的酱油和清亮的醋,汩汩地灌进玻璃瓶里。
动作熟练,也透着几分麻木。
「承惠,六角金圆券。」伙计头也不擡,报出价格,同时伸出了沾着油污和酱色的手。
阳光明没有犹豫,从怀中掏出钞票,数出相应的数额递了过去。
走出杂货铺,他提着变得沉甸甸的竹篮子,往家里走去。
意念微动,一罐约莫半斤重,洁白细腻如凝脂般的猪大油,凭空出现在篮子里。
猪大油是紧俏物资,很难排队买到,晚上炖鱼又必不可少,他还是拿出了空间里的存货。
猪油在这个年代可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是普通人家难得的油荤宝贝。炒菜炖菜时,只需用筷子挑上那幺一小块,在热锅里化开,瞬间就能满屋生香,极大地提升菜肴的风味和满足感。
这罐猪油,足以让今晚的炖鱼产生质的飞跃。
有了盐、酱油、醋和这罐关键的猪油,晚上炖鱼的味道就有了最基本也是最坚实的保障。
至于米面等主粮,他略一思忖,还是强行按捺住了立刻从空间中取出的冲动。
理由不好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