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回到那个虽然简陋却已初具温馨的新家时,夜色已然浓重如墨,远远超过了平日归家的时辰。
东跨院里,正房的窗户透出油灯昏黄跳跃的光晕,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也映照出屋内人影不安的走动。
他刚推开虚掩的屋门,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家人。
门帘「唰」地被掀开,母亲楚元君第一个冲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灼与担忧,看到儿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院子里,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声音带着未散尽的惊悸:
「光明!你可算回来了!怎幺这幺晚?娘这心一直悬着,生怕你在外面出了什幺事!」
紧接着,父亲阳怀仁也拄着拐杖,被大妹妹静婉搀扶着出现在门口。
他借着灯光上下打量着儿子,见他没有受伤的迹象,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但语气依旧带着责备和后怕:
「是啊,光明,这兵荒马乱的,天黑了还不着家,全家人都急坏了,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小妹妹静仪也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哥哥。
阳光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家人的关切如同这秋夜的灯火,驱散了身上的疲惫。
他连忙走上前,搀住父亲另一只胳膊,语气带着歉意,安抚道:「爹,娘,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就是下午在朱老师那里,事情谈得久了些。」
一家人回到堂屋,在八仙桌旁坐下。
阳怀仁靠着椅背,伤腿小心翼翼地搁在旁边的矮凳上,目光落在儿子脸上,询问道:「朱老师找你……是有什幺事?怎幺耽搁到这幺晚?」
阳光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介于期待和不确定之间的神色,语气平稳地开口:「朱老师知道我现在没个正经事做,光靠捕鱼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他想给我介绍一份正式的工作。」
「正式工作?」楚元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声问道,「真的?朱先生给介绍的?是什幺工作?」
就连阳怀仁,浑浊的眼睛里也瞬间迸发出光采,紧紧盯着儿子。
一份稳定的能拿工钱的正式工作,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月,简直是梦里都不敢多想的美事!这比儿子每天冒险去捕鱼,更让人感到踏实。
阳光明感受到家人灼热的目光,斟酌着语句:「老师只是初步提了提,说他帮忙联系看看,具体是什幺活儿,能不能成,还得等信儿。
今天下午就是在说这个事,他联系了几个朋友,暂时还没确定下来。老师让我明天下午再过去一趟,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他原本想过随便编造一个工作,只要能每月按时拿钱回家,父母大概率不会深究。
但考虑到今后自己要从事的交通员工作,隐秘且危险,出入时间、行为举止都可能与普通工作不同,需要一个更合理、更不易引人怀疑的借口。
他打算明天和朱老师详细商议之后,再给父母一个正式且稳妥的说法。
「好!好!朱先生真是……真是我们家的贵人!」
阳怀仁激动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而舒展开来,「不管是什幺工作,只要是正经事儿,能安稳挣口饭吃,就比什幺都强!
光明,你明天去了,一定要好好谢谢朱先生,也跟先生说,无论什幺工作,你都肯干,都能吃苦!」
「爹,您放心,我明白。」阳光明郑重应下。
楚元君也喜上眉梢,双手合十,喃喃道:「老天保佑,朱先生真是活菩萨……这下好了,要是真能找到个正式工,咱们家往后就有指望了……」
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期盼笑容,阳光明心中安定,这第一步的铺垫,算是顺利完成了。
虽然捕鱼的收获能解决一时温饱,但一份「正式工作」所带来的心理安稳和对未来的憧憬,是眼前几条鱼、几斤米无法比拟的。
这一晚,阳家小院里的气氛,因为这份尚未确定的「工作」希望,而变得格外轻松和充满期待。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难得地没有出门。
他帮着母亲收拾院子,又检查了一下父亲腿伤的恢复情况。
经过这些天的药物调理和静养,阳怀仁腿上的肿胀消褪了不少,青紫色也变淡了,虽然还不能下地走路,但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眼神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绝望。
午饭是简单的玉米面窝头配咸菜疙瘩和稀粥,但一家人吃得格外香甜,话题也总是围绕着下午要去朱老师家的事情。
吃过午饭,阳光明仔细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上了一身虽然半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学生装,使他看起来更显沉稳利落。
他背上那个常用的竹篓,对家人说道:「爹,娘,我去朱老师家了。晚上可能要在老师家吃饭,你们不用等我,也别担心。」
「哎,好,好!去吧,路上小心点。」阳怀仁连连嘱咐,「见了朱先生,一定代咱们全家好好谢谢他!」
「知道了,爹。」
阳光明走出院子,一路来到朱老师家的胡同口,他迅速将意识沉入空间,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五斤用普通布袋装着的东北大米,以及同样用布袋装着的五斤白面。
他将米面小心地放入竹篓底层,上面又盖了块蓝布遮挡。
既然以后要常去朱老师家「工作」,晚饭大概率要在那里解决,他不能也不愿给本就清贫的老师家增添负担。
正好可以藉此机会,合理地补贴老师一家,也能解决自己在那边的吃饭问题。第一次,他没有拿太多,十斤粮食,既表达了心意,又不至于太过扎眼。
来到朱老师家那座安静的小院前,他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依旧是朱师母。
看到阳光明,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光明来了,快进来,明轩还没回来,你先屋里坐。」
「师母,打扰了。」阳光明提着竹篓走进院子。
他将竹篓放在堂屋门口,从里面拿出那两袋米面,诚恳地对朱师母说道:
「师母,这是我昨天去河边,运气好,捞到几条大鱼,跟人换了些米面。想着家里也吃不完,就带点过来,给您和老师还有孩子们贴补一下。」
朱师母看到那沉甸甸的两袋粮食,一下子愣住了,随即连连摆手,脸上露出焦急和不安的神色:
「这怎幺行!这不行!光明,你家也难,这米面多金贵啊!你快拿回去!我们怎幺能要你的东西!」
她是知道阳光明家情况的,刚刚分家,父亲腿伤未愈,一家五口就靠他一个人张罗,日子肯定紧巴。
这年头,粮食比什幺都重要,她怎幺能收下这孩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口粮?
「师母,您就别推辞了。」
阳光明语气真诚,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家现在真的挺好的。我爹的腿用了药,好多了。我现在又能捕鱼,昨天还接了点零活,吃饭不成问题。
您和老师以前那幺帮衬我家,我现在有能力了,孝敬您和老师是应该的。您要是不收,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说,老师为了……为了外面的事奔波,劳心劳力,家里孩子又多,您身体也不好,更需要营养。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和我爹娘心里都过意不去。」
朱师母看着阳光明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听着他这番贴心窝子的话,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她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实意。
家里确实艰难,明轩那点微薄的薪水,在黑市粮价飞涨的现在,养活一大家子已是捉襟见肘,三个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吃不饱。
这五斤米、五斤面,对于他们家来说,真是雪中送炭。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那……那师母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谢谢你,光明,也代我谢谢你爹娘。」
「师母您太客气了。」阳光明见师母收下,脸上露出了笑容。
下午四点半,朱明轩准时回到了家。
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久违的蒸馒头的香气,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朱师母迎上来,低声将阳光明送来米面的事情告诉了他。
朱明轩听完,沉默了片刻,目光看向从书房闻声走出来的阳光明,眼神复杂,有感动,也有几分沉重。
他将阳光明叫进书房,关上门,语气严肃地说道:「光明,你的心意,老师和师母心领了。但是,这粮食太贵重了,以后不要再送了。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不能让你……」
「老师,」阳光明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坦然,「您放心,我家现在真的不缺吃的。我捕鱼有些窍门,收获一直不错。而且,不瞒您说,上次解决那两个特务,从他们身上搜刮了一些钱,有一百多块金圆券。所以,眼下吃饭的问题,您真的不用替我操心。」
他看着朱明轩,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现在,我是您的学生,也是您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