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哥,焦二哥,坐。」阳光明指了指床沿和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
两人有些拘谨地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阳光明,等待他开口。
阳光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碗凉白开。
这个举动让焦家兄弟更加感到有些不同寻常。平时阳先生虽然和气,但如此郑重的招待,还是头一回。
「叫你们过来,是想跟你们聊聊。」
阳光明放下茶壶,在两人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这平静的目光却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随便聊聊,听听你们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阳光明需要再次确认他们的思想基础。
「阳先生,您想问啥尽管问,我们兄弟肯定有啥说啥,绝无虚言。」焦大表态道。
「好。」阳光明点点头,端起自己面前的碗喝了一口水,然后缓缓放下,「你们觉得,现在这世道怎幺样?」
这个问题有些宽泛,焦大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还能咋样,乱呗!
日子难过,一天不如一天。有钱的越有钱,没钱的都快饿死了。您看这粮价,一天三涨,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又会和法币一样,金圆券擦屁股都嫌硬!」
他的话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气。
焦二接口,语气更加愤懑:「就是!辛辛苦苦干一天,挣的钱买不了一斤棒子面!我爹要不是伤了腿,家里还能宽裕点……
可这世道,好人难活!那些当官的,就知道捞钱,哪管老百姓死活!这狗日的世道!」
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
阳光明没有评论,只是静静地听着,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做不得假。
阳光明继续问道:「那你们觉得,为啥会这样?为啥日子这幺难?根源在哪里?」
焦大皱起眉头,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深度超出了他平时的范畴:「为啥?当官的黑心,发国难财!那些大官老爷,还有那些奸商,勾结在一起,根本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看!就像吸血鬼,吸咱们的血汗!」
「还有当兵的,到处抓壮丁,横征暴敛,跟土匪没啥两样……」焦二补充道。
他有个远房表哥就被抓了壮丁,至今生死不明。
「嗯。」阳光明表示听到了,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那你们听说过北边……就是红党那边吗?听说过他们的队伍吗?」
提到这个,焦大和焦二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关紧的房门,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个话题在当下是非常敏感的,私下议论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焦大压低声音,谨慎地说道:「听说过一些……街面上传的,真真假假,说不清。
当官儿的说他们是……是共匪,杀人放火。老百姓说……他们打土豪,分田地,给穷人饭吃。」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注意着阳光明的反应。
焦二也小声说,带着探寻的意味:「我好像听码头上的工友说过,他们的队伍……不拿老百姓东西,买东西还给钱,对穷人挺和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阳光明观察着两人的表情,看出他们除了谨慎之外,并没有明显的牴触或恐惧情绪,反而在提到「打土豪分田地」「对穷人和气」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好奇和向往。
这是很好的基础。
「我也听说过一些。」阳光明顺着他们的话说道,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事实。
「据说在他们控制的地方,没有现在这幺多乱七八糟的捐税,工人干活也能拿到实实在在的工钱,童工女工也受保护。
他们的军队,纪律很严明,被称为人民子弟兵,帮老百姓挑水扫地是常事。」
他说的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在这个环境下说出来,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倾向,一种无声的引导。
焦大和焦二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
焦大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颤抖和渴望:「要真是那样……那倒是穷人的活路了……咱们老百姓,不就图个有饭吃,不受气吗……」
「是啊!」焦二也感慨道,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想像那样的场景,「要是咱们这儿也能那样就好了……我爹娘也不用天天唉声叹气了……」
阳光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第一次深入谈话,不宜过于直白,主要是摸清底细,引导思考,点燃他们心中的火种。
他需要给他们希望,但又不能操之过急。
「是啊,谁都想过上好日子。」阳光明总结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不过这些话,在外面可千万不能乱说,隔墙有耳,免得惹祸上身。心里明白就好。」
「我们明白,阳先生!」焦大立刻保证,神情凛然,「也就跟您说说,出去一个字都不会提!打死也不说!」
「对,对,我们晓得轻重。」焦二也连忙点头,用手在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