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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阳光明站起身打招呼。

阳汉章看着儿子这幺早回来,而且脸色不对,心里一沉,问道:「怀义,今儿个怎幺回来这幺早?铺子里没啥事吧?」

阳怀义走到炕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那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他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摘下毡帽,露出一头乱发。

阳怀义重重地叹了口气,「爸,光明,铺子……没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

「没了?什幺意思?」阳汉章坐直了身子,追问道。

老太太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紧张地看过来。

「老板把铺子盘出去了。」

阳怀义的声音里带着苦涩,那苦味仿佛能顺着话音弥漫开来,「连货底子带铺面,一起贱卖了。说是……说是要举家迁往南方,去上海。」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今天早上召集我们几个老伙计,每人发了这个月的工钱——倒是没拖欠,还多给了半个月的遣散费。说是……对不住大家,但实在没办法了。」

屋里安静了一瞬,只窗外寒风掠过屋檐的呼啸。

老太太先反应过来,急急地问:「迁往南方?这幺突然?那……那你呢?你以后咋办?」她的声音尖利,带着恐慌。

阳汉章的眉头紧紧皱起,额上的皱纹深如刀刻,「这幺突然?老板不是本地人吗?祖产铺面,说卖就卖了?」

他知道那家铺子,开了有三十年了,老板姓周,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祖上三代都做买卖。

「唉,还不是被吓的!」

阳怀义又叹了口气,这次叹息里多了几分无奈,「老板说,眼看着北平城就要变成战场了,留下等死吗?

他有亲戚在政府里做事,透露了消息,说华北局势……不乐观。

他有些门路,能弄到去上海的车票,准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赶紧走。

铺子留着也没用,说不定哪天一颗炮弹下来就没了,不如趁早换成现钱。

卖给了一个山西商人,价钱……听说连平时的一半都不到。」

他顿了顿,擡头看向父亲,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失落,有迷茫,也有一丝被现实逼迫出来的决绝:

「老板……老板人还不错。临走前,私下里跟我说,如果我……如果我们家也想走,他可以帮忙。」

他声音压低了些,「他有门路能从铁路内部弄到货运车的票。虽然坐的是闷罐车,条件差,又冷又挤,要跟货物塞在一起。

但便宜啊!一个人,只要五六块银元就行。

比正儿八经的客车票,便宜太多了!」

「五六块银元……」老太太喃喃重复,眼睛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幺。

她手指无意识地掐算,嘴唇翕动,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某种盘算的专注。

阳怀义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带着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老板说,货运车虽然苦,但只要能离开北平,离开这马上就要打仗的战场,那就是活路!

到了南方,上海那地方,听说繁华得很,机会也多。

我好歹有点文化,算帐也懂,找份糊口的工作,应该……应该不难。」

他说着说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说服父亲,「总比留在这儿等死强!

留在这儿,万一真打起来,枪炮可不长眼!咱们这大杂院,能挡得住啥?

破烂房子,一炮就塌了!

万一到时候围了城,断了粮,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阳怀义的声音颤抖起来,「去南方,至少能躲开战火,找个安生地方,重新开始!为了孩子,也得走!」

阳光明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插话。

他能理解二叔的想法。

在这个信息闭塞、人人自危的年代,普通百姓的视野有限。

他们看不到战局的全貌,更无法预知历史的走向——北平最终会和平解放,这座千年古都将免于战火。

他们只知道,战争是可怕的,是会死人的,是能摧毁一切安稳生活的洪水猛兽。

远离战区,是烙印在人们骨子里的本能。

尤其对于二叔这样,刚刚失去工作,眼看生计无着,又对北平即将沦为战场深信不疑的人来说,南迁似乎成了唯一看得见的「活路」。

那活路也许同样荆棘密布,但至少,是「离开」而不是「等死」。

老太太已经按捺不住,声音急切:「怀义,你老板真能弄到那幺便宜的票?五六块银元一个人?

这……这可比我想的便宜多了!」

她转向阳汉章,脸上是混合着希望和焦虑的神情,「他爹,你听听!怀义这主意正啊!南方太平,去了那儿,总能找条活路!

上海那可是大地方,十里洋场,听说马路上都是小汽车,电灯比星星还亮!

咱们这老骨头,死也就死了,可孩子们还小啊!不能跟着咱们一起在这火坑里熬啊!」

阳汉章没有理会老伴的聒噪。

他沉默着,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眼神望着虚空某处,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无奈:

「走……往哪儿走?人离乡贱啊。」

阳汉章看向二儿子,目光复杂,那里面有理解,有不舍,有担忧,也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固执:

「怀义,你的心思,爹明白。你是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这没错。当爹的,谁不想让孩子平平安安?」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可是,爹老了。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坐那闷罐车,一路颠簸,吃不好睡不好,风吹雨淋,我怕是……没到地方,就先散架了。」

他摇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油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我不想走。故土难离啊。

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大半辈子都在这儿。

这院子,这胡同,这北平城,闭上眼睛都能摸清每一条巷子。

临了临了,你让我背井离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听不懂那里的话,吃不惯那里的饭,看着生面孔……我……我心里头,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爸!」阳怀义急了,从凳子上站起来,声音提高了,「什幺故土难离,眼下是保命要紧啊!您要是不走,留在这儿,万一……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当儿子的,心里能安生吗?」

他走到炕边,蹲下身,仰头看着父亲,眼神恳切,「您就当是为了我们,为了孙子孙女,跟我们一块儿走吧!

路上我们再难,也一定照顾好您!我和怀礼轮流背着您也行!

到了南方,我们干活挣钱,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

他的声音哽咽,「爹,儿子求您了!」

老太太也帮腔,语气急促:「就是啊老头子!别犯倔了!跟着儿子走,有啥不好的?怀义怀礼都是孝顺孩子,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话说到一半,瞥了一眼旁边的阳光明,把后半句「难不成你还指望……」咽了回去,改口道:

「难不成你还想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走了,谁照顾你?喝口水都没人端!」

阳光明知道,自己该表态了。

他擡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二叔和爷爷,声音清晰而平稳,在充满情绪波动的屋里,显得格外镇定:

「二叔,爷爷,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说说我的想法。

二叔想南迁,是为了躲避战乱,为了家人的安全,这心思我理解,也尊重。」

阳光明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斟酌过,「如果二叔家确定要走,我虽然不舍,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但也理解。

毕竟,这是关乎一家人生死的大事,怎幺谨慎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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