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怀仁也被儿子的大手笔惊住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支持道:
「光明说得对!怀义,怀礼,拿着!别客气!路上宽裕点,我们也放心!你们安顿好了,我们也安心!」
他看着两个弟弟,眼圈红了,「这一走……好好保重。」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
阳怀义和阳怀礼看着眼前的银元,再看看大哥和侄子真诚的脸,眼圈也红了。
阳怀义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用力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时,眼睛通红,声音已经哽咽:
「大哥,光明……这……这让我们说什幺好……这份情……我们记一辈子!」
他紧紧握住大哥的手,「等我……等我在南方站稳了脚,一定……一定还钱!」
他说得语无伦次,但情真意切。
阳怀礼这个粗豪的汉子,也是喉头滚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阳怀礼抹了一把眼眶:「大哥,光明,多谢!这份情,我记下了!这辈子忘不了!」
老太太早已喜出望外,看着那些银元,眼睛都快放出光来,连声道:「哎呀!这可真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光明啊,你真是……真是咱们家的大救星!奶奶替你们叔叔谢谢你了!」
阳汉章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波涛翻涌。
他既为两个儿子能凑足路费、顺利南迁而松了口气,又为大儿子一家的仁厚,和孙子的能干重情,而深深感动。
同时,也有一种家族即将离散的悲凉。
他看着那些银元,看着儿子们激动的脸,看着孙子平静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悠长而复杂。
他对阳光明道:「光明,你有心了。」
他看着孙子,眼神里有骄傲,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这个孙子,比他想像的还要出色,还要重情义。
阳光明摇摇头,语气真诚:「爷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
他看向二叔三叔,「二叔,三叔,钱收好,路上小心。什幺时候走,定下了日子,告诉我一声,我来送你们。」
阳怀义用力点头,将面前的二十块银元小心地收起来,用手帕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阳怀礼也照做,动作笨拙但仔细。那沉甸甸的感觉,是希望,也是压力。
事情就此定下。
阳怀义和阳怀礼收下了银元,开始具体商量买票和出发的事宜。
老板那边需要提前打招呼,统一买票,具体出发的日子,还要等老板确定。
估计就在这几天内,最迟不超过十天。
车是货运闷罐车,没有座位,大家得自己带铺盖,要挤在一起。
车走走停停,没有固定时刻,可能白天走,也可能夜里走,得随时准备着。
阳汉章正式决定,不去南方,等两个儿子走后,他就搬去大儿子家。
他说得很平静:「我跟怀仁过。你们放心走,不用惦记我。」
老太太犹豫再三,看着两个亲生儿子,又看看老头子,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儿子们去南方。
她说得有些闪烁:「我……我得跟着怀义怀礼,他们拖家带口的,路上没个老人照应怎幺行?
孙子孙女我也舍不得……再说,我还能帮忙照看孩子,做饭洗衣……」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她主要还是想跟亲生儿子在一起,也怕去了大儿子家,要看继子和儿媳的脸色,不如跟着亲儿子自在。
阳汉章没有勉强,只是点点头,语气平淡:「行,那你就跟着他们吧。路上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他对这个老伴,感情复杂。几十年夫妻,说没感情是假的,但她偏心亲生儿子,对大儿子一家刻薄,也是事实。
如今她要跟着亲儿子走,也好,以后各自安好。
事情商议完毕,又说了些路上的注意事项——带什幺行李,路上吃什幺,到了上海怎幺联系,等等。
阳光明和父亲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便告辞离开。
走出大杂院,天空依旧是沉郁的铅灰色。
寒风卷起尘土,迷了人眼。阳怀仁回头望了望那熟悉而又破败的院落,心情复杂。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寒风里飘散,带着无尽的苍凉。
「爹,别太难过了。」阳光明轻声安慰,他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二叔三叔是去找活路,是好事。爷爷接到咱们那儿,咱们好好孝顺他,也是一样的。等时局太平了,说不定二叔三叔还会回来。」
阳怀仁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膀,「嗯,爹知道。走吧,回家。你娘该等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大杂院,转身,脚步有些蹒跚。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身影渐渐融入那一片灰蒙蒙的、充满离乱与未知的冬日图景中。
时代洪流滚滚向前,个人命运如同浮萍。
有人选择逃离,有人选择坚守。
无论是走是留,都不过是为了在乱世之中,抓住那一线微弱的,名为「生存」的光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