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汉章这时擡起头,看着三个儿子,缓缓说道:「我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怀仁和元君孝顺,光明能干,我跟他们过,挺好。」
他顿了顿,目光在二儿子和三儿子脸上停留,那目光里有不舍,有关切,也有一个父亲最后的叮嘱。
「你们要走,爹不拦着。但路上千万小心,互相照应着点。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想法子捎个信回来,报个平安。」
老太太声音尖利的问道:「既然打算走,那就得快点做准备。你们的车票钱,盘缠,凑够了没有?可别到时候走不成!」
她最关心的是实际问题,在她看来,伤感不能当饭吃,能走才是硬道理。
说到这里,阳怀义和阳怀礼的脸上都露出了难色。
兄弟俩对视一眼,阳怀义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爸,大哥,不瞒你们说,车票钱……还没凑够。」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划著名,「老板帮忙弄货运车票,六块银元一张。我们两家,加上娘也跟着走,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口人——我家五口,怀礼家四口,这就是六十块银元。」
他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的语气苦涩,「把家里能卖的都卖掉,旧家具、稍微值点钱的衣裳被褥、我媳妇压箱底的一对银镯子……七拼八凑,应该也还差点,可能要差个八九块儿的样子。
怀礼家也差不多,就算把嫁妆箱子都卖掉,恐怕也很难凑够。」
他看向弟弟,「怀礼,你还差多少?」
阳怀礼的头垂得更低,「我还差五六块。」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还没算路上的盘缠。货运车走走停停,路上总要吃饭喝水……我估摸着,咱们两家加起来,怎幺也得再准备二十块银元才够。」
他说完,屋里陷入更深的沉默。
六十块银元的路费,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能在短时间内凑出大半,已经是砸锅卖铁、倾其所有了。可这最后的缺口,却像天堑一样横在面前。
老太太一听,脸都白了,拍着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哎哟!这可怎幺办!就差这临门一脚了!总不能……总不能因为这点钱走不了吧!」
她焦急地看向老头子,又看向大儿子和孙子,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得帮帮忙。
在她看来,大儿子一家既然决定留下,手头应该宽裕些,何况孙子有本事,能弄到粮食,弄点钱应该也不难。
阳汉章眉头紧锁,他手里其实还有阳光明硬塞给他的银元,这段时间陆陆续续花了一些,总共不到十块了。
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补两个儿子的窟窿。但在这个时候,保命要紧。
他嘴唇动了动,手伸向怀里,还没开口,阳光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二叔,三叔,我能帮的不多,临时找人借了点钱。」
他伸手拿过炕沿上那个深蓝色小布包,解开系扣。布包的口子系得很紧,他解了几下才打开。
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元。
阳光明开始数钱。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稳,一枚一枚地数,银元相碰发出「叮当」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数出二十块,堆成一摞,推到阳怀义面前:「二叔,这二十块,您拿着。」
又数出二十块,堆成另一摞,推到阳怀礼面前:「三叔,这二十块,您也拿着。」
整整四十块银元,分成两堆,堆在两人面前的炕沿上。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小堆银元,又看看面色平静的阳光明。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阳怀义和阳怀礼更是惊呆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想过大哥家可能会帮衬一些,但没想到是这幺多,这幺直接,这幺……震撼。
「光明,你……你这是……」阳怀义声音发颤,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阳光明笑了笑,那笑容很淡,但眼神温和。
他语气轻松的说道:「二叔,三叔,穷家富路。既然决定要走,路上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车票,路上吃喝,到了地方安家,租房子,买米买面,哪一样不要钱?」
他顿了顿,看着两位叔叔,诚恳地说道:「这四十块,一部分用来补车票的窟窿,我多给些,宽裕点。
余下的那些,算是我爹和我娘,还有我,给两家的盘缠。别推辞,拿着,多少是点心意。」
阳光明顿了顿,看着两位叔叔震惊而复杂的表情,语气更加诚恳:
「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他说出这个残酷的可能性,屋里气氛更加沉重,「这点钱,是做侄儿的一点心意。希望二叔三叔两家,一路顺风,到了南方,早日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等时局太平了,说不定……还能再团聚。」
阳光明给的心甘情愿,对于这边来说,他真正在意的只有爷爷一个人。只要爷爷愿意留下来,以后能把爷爷照顾好,他愿意付出更多。
只是给太多的话,很难找出合适的理由,有了这些钱,想来也够两家人平安抵达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