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将之前的理由分析给父母听,这次说得更详细,着重强调了自己工作尚有依靠,以及南迁同样充满未知风险这两点。
「留在北平,固然有危险,但至少咱们熟悉环境,有些根基。
朱老师那边,也算是个倚仗。到了南方,两眼一抹黑,万一遇到点什幺事,那才真是叫天不应。」
阳光明的语气平和但坚定,「再说,咱们一家人都在这儿,根在这儿。走了,就真是无根的浮萍了。」
阳怀仁听着儿子的分析,缓缓点头。
这几个月的变化,他对这个儿子已经有了近乎盲目的信任。
「你说的有道理,那咱们就不走了。」阳怀仁拍板道,语气不再犹豫,「爹信你。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哪儿的黄土不埋人?留在北平,也挺好。」
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两个小女儿,「南方也未必太平,咱们就守着这个家,哪儿也不去。」
楚元君也道:「你爹说得对。咱们就守着这个家,哪儿也不去。等你爷爷过来,一家人也算团圆了。现在世道这幺乱,一路上颠簸着去南方,谁知道会是个什幺结果?」
她拉起围裙擦了擦手,「光明,你饿了吧?娘去把粥端来,还蒸了几个窝头,咸菜也切好了。」说着就起身往厨房去。
静婉和静仪虽然不太懂大人谈论的时局,但听到哥哥和爹娘说要留下来,要和爷爷团聚,也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她们来说,不用离开熟悉的家,不用背井离乡,就是最好的事情。
她们依偎在父亲身边,小声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着桌子,说着话,计划着未来。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屋里是暖的,心是安的。
第二天上午,天空依然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阳光明和父亲阳怀仁一起,再次前往大杂院。
三叔阳怀礼今天也没去上工,特意留在了家里。
主屋里,气氛比昨天更加凝重。
阳怀义和阳怀礼显然已经通过气,两人脸上都是下定决心的神色,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阳汉章坐在炕头,脸色灰暗,沉默不语。
老太太则显得有些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很轻,但那份不安弥漫在空气里。她的眼神不时瞟向两个儿子,又看看老头子,嘴唇翕动,想说什幺又忍住。
看到大哥和侄子进来,阳怀义和阳怀礼连忙起身招呼。
众人重新落座,小小的主屋显得更加拥挤。
阳光明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放在炕沿上,没有立刻打开。
「大哥,光明,你们来了。」阳怀义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昨儿个我跟爸和光明说了,我……我是打算走了。怀礼跟我商量了,他也决定,要一起走。」
他说完,看向弟弟,示意他说话。
阳怀仁看着两个弟弟,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一别,再想见面,也许要很久之后了。
阳怀礼点点头,他是个粗壮的汉子,话不多,此刻闷声道:
「嗯,大哥,这边……待不下去了。码头上的活儿越来越少,工钱还拖着不发。
昨天去要工钱,管事的说帐上没钱,让等几天。等?等到什幺时候?等到炮弹落头上?」
他语气里带着愤懑,但更多的是无奈,「听说南边机会多,去闯闯。总比在这儿饿死强。也能避开战区,心里也踏实点。
」他说得直白,却道出了最现实的困境。
阳怀仁看着两个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挽留的话,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们……都想好了?这一路,可不容易。」
他知道劝不住,只能说些关心的话。
「想好了,大哥。」阳怀义语气坚定,「等过段日子打起来,留在这儿太危险了留在这儿,家里连点存粮都没有。走了,好歹有条活路。」
阳怀礼也道:「大哥,你和嫂子,还有光明,也再想想吧。跟我们一块儿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阳怀仁摇摇头,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对两个弟弟说道:「我和你嫂子商量过了。我们……不走了。」
他将昨天阳光明说的理由,大致复述了一遍,最后道,「爹年纪大了,也不想走。你们要是走了,爹就接到我那儿去。你们放心,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爹。」
他说得诚恳,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阳怀义和阳怀礼听了,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复杂的神色。
有对大哥哥一家留下的担忧,也有对父亲能有依靠的安心,更有一丝自己即将远行、无法在父亲跟前尽孝的愧疚。
自古的传统,父母在,不远游。如今他们却要抛下老父远走他乡,心里那道坎,不好过。
「大哥……」阳怀义的声音有些哽咽,「爹……就拜托你和嫂子了。」这话说得很重,是托付,也是请求。
「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阳怀仁摆摆手,眼圈也有些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