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搬进东跨院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与外界的兵荒马乱、人心惶惶隔开了一层。
虽然报纸上关于战事的消息越来越密集,城里风声鹤唳,传言四起,但阳光明一家五口,加上新来的爷爷,六口人挤在这个小小的却自成天地的跨院里,竟意外地过上了一段难得的平静而温馨的团聚时光。
阳光明听从了朱老师「蛰伏」的指令,也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大幅减少了外出的频率。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几乎每天都要出门。
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上午陪着爷爷在院子里晒太阳、说话,或是坐在东厢房的书桌前,摊开那些厚重的外文书和稿纸,专心致志地「翻译」。
他是真的在翻译,就当做是在练字。如果有必要的话,有了合适的时机,还可以交给出版社出版,至少可以换点翻译稿费。
那沙沙的书写声,成了院子里一种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下午,他偶尔会出去一趟,但路线固定,时间也不长,多是去附近的市场,用银元谨慎地补充一些家中必需的无法从空间直接拿出的日用品,或是买点新鲜的蔬菜,给家里的餐桌增添一点变化。
家里的日子,在阳光明暗中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撑下,维持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平稳。
粮缸总是满的,里面不仅有耐储存的杂粮,更有白花花的大米和精细的面粉。
煤棚里的柴火和煤块堆得足够高,足以抵御北平漫长而酷烈的寒冬。
厨房的碗柜里,时常能看到腊肉、咸鱼、鸡蛋,甚至偶尔还有一点难得新鲜五花肉。
饭桌上,虽然不敢大鱼大肉,但每顿都能见到荤腥,或是几片腊肉炒在青菜里,或是一碗油汪汪的鸡蛋羹,或是一小碟煎得焦黄的咸鱼。
相比于院外那个食不果腹、愁云惨澹的世界,东跨院里的生活,简直像是另一个时空。
楚元君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每日的饭菜虽然简单,却总能变换花样,用有限的食材做出最丰富的滋味。
她还会特别留意公公的饮食习惯,知道老人牙口不好,喜欢吃软烂的食物,便总是将粥熬得稠稠的,把菜炖得烂烂的。
她还翻出阳光明之前带回来的红枣、红豆,隔三差五给公公熬点甜汤,说是补气血。
阳汉章起初还有些局促,觉得自己是来「拖累」儿孙的,事事都想帮忙,却又怕添乱。
但很快,长子长媳无微不至的关怀,孙子沉稳可靠的支撑,两个孙女天真烂漫的依恋,让他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
他开始习惯每天清晨在院子里慢慢踱步,活动筋骨;习惯坐在石榴树下,看着静婉静仪在院子里顽耍、读书;习惯在饭桌上听着儿子儿媳说着街坊邻里的闲话,孙子偶尔插几句对时局的冷静分析。
他脸上久违的红润慢慢回来了,眼神里的灰败和绝望,被一种安详的带着些许欣慰的光芒所取代。
记住我们网
静婉和静仪是最开心的。
她们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不用在寒风中被母亲带着去城外挖草根、捡煤核。
她们每天除了帮着母亲做些简单的家务,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用来读书、写字。
楚元君对两个女儿的学习抓得很紧,每天上午雷打不动地教她们识字、背诵诗文、练习算术。
如今家里有了余裕,阳光明还特意买回了新的毛笔、砚台和字帖,让两个妹妹可以正式地练习书法。
院子里时常能听到楚元君温和的讲解声,和两个女孩清脆的诵读声。
有了盼头之,阳怀仁的精气神焕然一新。
他虽然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为全家人的口粮奔波,但闲不住,主动承担起了家里「对外采购」和「情报收集」的任务。
他每天上午都会出门一趟,去附近的市场转转,听听市井传闻,看看物价行情,偶尔用阳光明给的银元,买些家里需要的零碎东西回来。
这份「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家仍有贡献,而非一个纯粹的受供养者,心情越发舒畅。
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堂屋里吃饭、聊天、听爷爷讲古,成了这段寒冷岁月里最珍贵的日常。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街上的混乱与恐慌依旧在蔓延,但东跨院的门一关,便将那一切暂时隔绝在外。
这种平静与温馨,在对比外界日益加深的绝望时,显得愈发珍贵,也愈发脆弱。
阳光明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更加谨慎,将物资的补充控制在一个「比普通人家稍好,但又不至于惹人眼红」的范围内。
然而,即便是这样「低调」的好日子,在这个大杂院即将沦为地狱的时代,也已经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奢望。
四合院里的其他几户邻居,日子就远没有阳家这般从容了。
正如阳光明所了解到的,除了受他暗中资助的焦家和前院以「窝脖」为生的廖师傅家,还能勉强糊口之外,其他几家有「固定工作」的,其实也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困境。
后院的赵掌柜,所在的绸布店早已门可罗雀,老板苦苦支撑,每月发的工钱越来越少,还常常拖欠,拿到手的金圆券更是迅速贬值,买不了多少东西。
赵掌柜是个要面子的人,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只能典当些旧物,艰难维持。
西厢房的菅先生,情况则更为严峻。
他是一所中学的国文教员,本是受人尊敬的体面职业。可如今学校时开时停,学生流失严重,教育局拨下来的经费杯水车薪,还全是急速贬值的金圆券。
他的工资已经被拖欠了两个月,就算偶尔发下来一点,那迭厚厚的纸钞,拿到市场上也换不回几斤粗粮。
菅先生是读书人,骨子里清高,最重体面。家里早已捉襟见肘,米缸见底,煤块将尽,可他宁可带着妻儿一天只吃两顿稀粥,挨饿受冻,也不愿向人开口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