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三月五日,豫省,平阳县招待所。
硬板床上,阳光明猛地睁开眼,意识像是从深海中骤然浮出水面,冲破了一层厚重黏腻的隔膜。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盏蒙着灰尘的电灯泡,足足看了十几秒。
随即,庞大而混杂的记忆洪流,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轰然冲进他的脑海。
第一世,二十一世纪富豪的生活秘书,见惯了奢糜与暗流。
第二世,六九年魔都青年,凭藉冰箱空间与过人手腕,在时代洪流中守护家人,悄然构建商业帝国,活了一百一十岁。
第三世,六零年北大天才,提前毕业进入中科院,四十岁前拿下菲尔兹奖,再成百岁老人。
第四世,四八年北平少年,于乱世中带领家庭走出困境,后成为解放前入党的老干部,一生在体制内发展,虽无太大野心,却也凭藉能力一路走到封疆大吏的位置,最终安稳退休。
四世记忆,三百年的沧桑沉淀,此刻与这一世二十一年的人生点滴,彻底水乳交融,再无分彼此。
那看透世情的淡然,那历经起伏的沉稳,那对家人深沉的爱与责任,以及那一丝对重复拼搏生活的淡淡倦意,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第五世了……」
阳光明缓缓坐起身,身下硬板床发出吱呀的呻吟。三月清晨的寒意透过招待所薄薄的墙壁,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房间,墙面刷着半截绿漆,已经斑驳脱落。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墙角还有个脸盆架,上面搭着条灰扑扑的毛巾。
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记忆彻底融合,这一世的情况清晰浮现。
阳光明,一九四零年出生,今年二十一岁,豫省平阳县红旗公社向阳村人。
高中毕业。
在六十年代初的农村,高中毕业算是高学历,本该是受人尊重的「文化人」。
但此刻的他,在乡亲们眼中,却是「人嫌狗厌」的二溜子兼二傻子。
原因很简单。
他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总想着跳出农门,进城当工人。一有机会就往县城跑,到处打听招工消息,地里的活计能躲就躲,工分挣得少,还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
如果只是这样,顶多算个「二溜子」,好高骛远,不踏实。
让他彻底沦为笑柄的,是半年前那场骗局。
他高中时的一个同年级同学,叫秦胜利。不同班,但一起打过篮球,算是认识。秦胜利毕业后托关系进了县农机站,这在农村同学眼里,已经是「混出来了」的人物。
半年前,秦胜利神秘兮兮地找到他,说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县里的东方制药厂,有几个正式学徒工的名额,马上就要内部招工了。
「要求必须是高中毕业,政审过关就行,农村户口也有机会!」秦胜利当时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我叔就在制药厂管人事,这名额金贵,多少人盯着,但我叔能说上话!」
阳光明当时心就热了,眼睛也亮了。
制药厂!正式工!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
「就是……这事需要打点。」秦胜利搓着手,面露难色,「光我叔那边,就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阳光明试探着问。
「二百!」秦胜利压低声音,「两百块!这还是看在你是我同学的份上,别人少了三百免谈!」
两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