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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猛地向前涌动、挤压、变形,人们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拼命向前拱。

“不要挤!排队!排队!挤啥挤!”

柜台后传来售货员粗哑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嗓门,那声音里有一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般的威严和不耐烦,瞬间压过了嘈杂。

张秀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她被后面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推搡着,瘦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她个子高,努力越过前面人汗津津的肩膀,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楔在肉案上——那上面的肉块正以肉眼可见的、令人心慌的速度减少、变小!

鲜红诱人的肋条肉、暗红结实的腿肉、带着诱人厚厚肥膘、在日光灯下闪着油光的坐臀肉……

每被售货员手中那把锋利、油腻的刀“唰”地割走一块,她的心就跟着猛地一抽,呼吸也急促得如同拉风箱。

轮到她了!

油腻腻的水泥案板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块肋条肉。一块膘厚得像座诱人的小雪山,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另一块则显得精瘦干瘪,颜色也黯淡许多。

“同志!要这块!这块膘厚的!”张秀英几乎是扑到了柜台前,身体前倾,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冰凉的台面上。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急切和紧张而变得尖利、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手指精准地、像钉子般指向那块带厚厚肥膘的肋条肉。

熬油!雪白的猪油!喷香的油渣!用油渣炒青菜!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瞬间盖过了一切疲惫和周围所有的喧嚣。

售货员是个面色冷淡的中年妇女,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对这种近乎疯狂的急切早已麻木。

她麻利地拿起磨得锃亮、闪着寒光的铁钩子,“啪”地一声脆响,稳稳钩住那块肥膘肉,手腕一抖,肉块便带着风声落在了同样油腻腻、沾着血水和肉沫的秤盘上。

“一斤肉票!九毛六!”声音干脆利落,毫无感情,如同冰冷的机器。

(备注:一九六九年的魔都猪肉价,每斤 0.90元- 0.98元。)

张秀英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却异常稳定。

她赶紧从贴身的、带着体温的布包里掏出一斤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肉票,以及早已数好、捏得有些发潮发软的九毛六分钱。

双手近乎虔诚地、快速地递了过去,动作快得生怕对方反悔或是那块肉凭空消失。

当那块沉甸甸、油汪汪、触手冰凉滑腻的肋条肉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入她手中时,那沉实的重量和滑腻的油脂触感,瞬间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紧绷的肩胛骨一下子松弛下来。

脸上终于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透出一种历经鏖战、最终凯旋的由衷喜悦和疲惫。

这块膘头,够熬一小碗雪白的猪油了!

家里的铁锅,又将飘起久违的、勾魂摄魄的荤香。

这一仗,她打赢了!

……

天光大亮,弄堂里的各种声响逐渐喧嚣起来:涮马桶的哗啦声、煤球炉生火的噼啪声、大人催促孩子起床的吆喝声……

阳光明就在这片市井的交响中醒来。

他动作利落地用搪瓷脸盆接了半盆凉水,简单洗漱,冰冷的毛巾擦过脸,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走到狭小的灶间,父亲阳永康正佝偻着背,默默用一把磨得发亮的旧火钳,夹着一块乌黑的新煤饼,小心翼翼地塞进炉膛深处。

炉口跳跃的橘红色火光,映着他沉默而沟壑纵横的脸。

“爸,我出去一趟。”阳光明的声音不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沉稳,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和神秘,“朋友那边讲好调剂点东西,正好今天有空去拿。”

阳永康的手很稳,煤饼准确地落在将熄的煤块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他头也没抬,只从喉咙深处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火钳在炉壁上习惯性地磕了磕,发出清脆的“铛铛”金属声响,几点细小的火星随之溅落,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没多问一句。

对于这个小儿子近来展现出的那些越来越宽的“门道”和本事——那些能在这个艰难年月里带来额外油水、改善生计的能力——他选择了沉默的信任。

或者更准确的形容,那是一种带着深沉忧虑、不解,却又不得不放手的默认。

在这个时代,有些事,问不得,知道得越少越好。

阳光明得到这无声的默许,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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