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粉……是给壮壮的伐?这小囝有福气了!这猪油……熬得多好,雪雪白!一点杂色都没有!熬出来肯定香得不得了!还有这肘子……”
她抬起头看向阳光明,眼神里是满满的欣慰、骄傲,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明明,你……你真是有本事,交的朋友也靠得住!这情分……大了!真是太大了!”
她重复着,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表达心中的震动。
连一直沉默坐在桌边、仿佛老僧入定的阳永康,此刻也放下了手中卷了一半的“喇叭筒”烟。
他那张布满皱纹、如同被岁月刀刻斧凿过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清晰的动容。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缝里深深嵌着洗不净的机油黑痕的大手,拿起一根深红色、油润紧实的腊肠,凑到鼻子下深深闻了闻。
那混合着高粱酒香、精选猪肉香和阳光风干气息的独特味道,让他紧抿的、如同岩石裂缝般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缓缓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沉甸甸、带着温度的字:“嗯,好。”
这是来自这个沉默寡言的一家之主,最高级别的分量十足的肯定。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那罐奶粉上,又看看在阳光辉怀里咿咿呀呀、好奇地试图去抓桌上油纸的孙子壮壮。
那眼神里的柔和又深了一层,仿佛坚冰在暖阳下悄然融化了一角,流露出深藏的温情。
阳光辉抱着越来越不安分的儿子,憨厚的脸上是纯粹的喜悦和对弟弟由衷的佩服。
他拿起一颗金黄油亮的栗子仁,小心地塞进壮壮好奇挥舞的小手里:“壮壮,闻闻,香伐?香伐?你小叔叔本事大吧!有好东西总想着我们!”
壮壮抓着圆滚滚的栗子仁就往小嘴里塞,被阳光辉笑着拦住,小家伙不满地扭动着身子,发出抗议的哼唧声,逗得张秀英和李桂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小的前楼,几种香气相互缠绕、碰撞、升腾,形成一种近乎奢侈的、令人心安的富足感,温暖而厚重地包裹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仿佛连低矮的屋顶都变得高阔了些。
窗外的石库门天井里,也正此起彼伏地飘散出各家各户倾尽全力整治午餐的诱人气息——
熬猪油的滋啦声、炒青菜的刺啦声、蒸腾的饭香、偶尔飘过的一丝肉香,交织成一首充满生活希望的烟火交响曲。
灶间里,张秀英和李桂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扫清晨排队的疲惫,手脚麻利得如同上紧了发条。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带着欢快的节奏,与天井里传来的嘈杂遥相呼应。
那只酱红油亮、沉甸甸的卤猪肘子被珍重地放入家里唯一的小铁锅,加了小半碗清水,小心翼翼地放在煤球炉最旺的火头上重新加热。
随着水温升高,浓郁的卤香再次被彻底激发,霸道地升腾起来,浓烈得几乎要掀开低矮的灶间棚顶,顽强地透过门缝窗隙向外弥漫,加入天井里的“香气大合唱”。
李桂全神贯注,不时用筷子戳一戳,感觉皮肉酥烂、胶质软糯了,才将它捞出锅,放在厚实的木砧板上。
她拿起家里最锋利的那把厚背菜刀,刀刃沉稳落下,发出“笃、笃、笃”几声轻快利落的轻响。
厚薄均匀、颤巍巍闪着琥珀般诱人胶质光泽的肘子片,被整齐地码入家中最好的白瓷盘中。
深红的瘦肉纹理与半透明的皮冻美妙相间,再淋上一点滚热粘稠、香气四溢的原卤汁,那视觉和嗅觉的冲击力,足以勾魂夺魄。
“姆妈,这猪油,现在挖一点出来熬点葱油拌米线,香得不得了!米线用开水一烫就能吃,最省事!”
李桂眼睛发亮地提议,手里已经利落地将翠绿的小葱切成细碎的葱。
想到那雪白猪油在热锅里融化、熬制葱油的画面,她忍不住又咽了下口水,肚里咕噜作响。
“好!好!”
张秀英连声应着,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和当家主母的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