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3.愁云惨雾,共商对策
八月的黄昏,暑气未散,像一块浸透了热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包裹着弄堂。
阳光明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刚踏进石库门那熟悉的黑漆大门门槛,敏锐的神经便捕捉到天井里弥漫的异样气氛。
往日此时,正是石库门最喧嚣的时刻。
呛人的煤烟味、水龙头下哗啦的流水声、锅铲急促的碰撞,早已经交织成一首杂乱却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
但今天,灶间门口冷冷清清,水龙头前空无一人。
一种反常的寂静沉沉地压下来,连墙角阴沟里渗出的水滴声都清晰可闻。
天井中央那块被岁月磨得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四户人家的成年人们,竟都聚在了一起。
暮色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斑驳的灰墙上,凝固成一幅沉重而焦虑的群像。
张秀英和李桂,婆媳俩紧挨着。
此时,张秀英脸色铁青,薄薄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即将喷发的怒火。
她那双习惯了操劳、指节粗大的手,此刻正用力地绞着衣角。
她身旁的儿媳李桂,则是一贯的泼辣模样,双手叉在略显丰腴的腰间,脚尖不耐地点着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圆润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不服气。
由灶披间改造入住的冯师母蔺凤娇,抱着纤细的胳膊,眉头锁成深深的“川”字。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熨帖的碎半袖,与她知识分子的气质相得益彰。
此刻,她眼中流露出的忧虑是克制的,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但紧抿的嘴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沉重。
角落的阴影里,沉默寡言的赵铁民蹲着,像一块生了根的石头。
他闷着头,嘬着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劣质烟草燃烧的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如同他心底无处发泄、只能闷烧的心事。他整个人缩在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与这烦扰的世界隔绝。
客堂间门口,陈阿婆被她的大孙媳张春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老人家佝偻的背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深重的忧惧,像两口枯竭的老井。
她干瘦如枯枝的手,死死抓住孙媳张春芳结实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在这逼仄天地里唯一的依靠和支柱。
张春芳年轻的脸庞上也笼罩着愁云,她一边扶着阿婆,一边注视着天井里的动静。
连三层阁上素来深居简出、性情孤僻的何彩云,竟也难得地下了楼。
她斜倚在门框上,瘦削的身体绷得笔直,两条细长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几乎要打成了结。
那双细长的眼睛像磨快了的刀子,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天井里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压抑的怒气。她那身灰扑扑的旧罩衫,在暮色中更显黯淡。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没有往日的家常闲话。
空气凝重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愤懑、忧虑、一筹莫展,种种激烈而压抑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绳索,绷紧了每一张脸。
低沉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夏日闷雷前令人烦躁的蜂鸣,在这小小的天井里盘旋、碰撞。
阳光明脚步微顿,心头掠过一丝诧异。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家门边,轻轻放下那个草绿色军用挎包。
他静静伫立,侧耳倾听,年轻却沉稳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李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她惯有的泼辣劲儿,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压抑的嗡嗡声:
“上次街道打灶披间和晒台的主意,我们前楼和客堂间就顶住了!街道只是改造了灶披间,晒台没有动。
这次倒好,区里直接下文件?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就是!”何彩云立刻接口,难得地和前楼的李桂站在了同一战线。
她猛地站直了身体,指着头顶那块不算宽敞的晒台,声音又尖又急,像竹哨刮过:
“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还要再塞进一户人家?我们晒衣服晾被子往哪儿搁?
以后是不是连走道都要侧着身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飞舞,瘦削的胸脯剧烈起伏着。
冯师母蔺凤娇的声音相对冷静,但忧虑更深沉,像井底的暗流,缓缓涌动:
“关键是公用空间。现在好歹还有个晒台周转,晾晒、透气,多少是个缓冲。
一旦晒台封起来改成住房,就彻底只剩下这个天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