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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时,晾衣服时,人们端着饭碗站在门口扒饭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警惕地瞟向头顶那片被屋檐切割的天空,瞟向那方小小的、此刻空荡荡的晒台。

这场悬而未决的风暴,那关乎生存空间的核心争夺点,似乎只是暂时蛰伏,在暗处积蓄着更猛烈的力量。

星期天,临近晌午。毒辣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地面发烫,空气像凝固的铅块。

终于,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门槛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打头的依旧是刘干事,腋下夹着那个边角磨得发白的人造革公文包。

但与昨日的局促不安截然不同,他腰杆挺直了些,脸上带着一种引路者的郑重,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背靠大树的底气。

他微微侧身,让出身后那位的身影,姿态恭敬。

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女干部跟着迈了进来。

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紧贴头皮,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庞方正,肤色是常年奔波在基层特有的、带着风霜感的小麦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磨得锃亮的锥子,甫一进门,就带着审视的意味,迅疾而有力地扫过天井里或站或坐的众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场,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天井。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十分挺括的浅灰色上衣,扣子系得严严实实,直扣到领口第一颗,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

来人正是街道办的一把手——田素华主任。

天井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墙角阴沟里缓慢渗出的水滴声,此刻都清晰可闻。

何彩云原本探出晒台栏杆的身子,像受惊的兔子般“嗖”地缩了回去。

李桂刚想拍腿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来。

张秀英挺直的腰背下意识地绷得更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连闷头蹲在墙角的赵铁民,也抬起了厚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捏着烟卷的手指微微用力。

田主任脚步沉稳有力,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天井中央那块被岁月和脚步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前站定。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再次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直达人心的力量:

“各位街坊邻居,都到齐了?”

她的声音平直,带着公事公办的利落,“我是街道办的田素华。今天和刘干事过来,就是要把晒台改造的事情,彻底说清楚,落实好。”

她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三层阁的方向,语气不容置疑,“赵铁民、何彩云同志,麻烦你们两位下来一下。”

紧接着,又转向灶披间门口,“冯老师、蔺同志,也请站过来。”

被点到名字的四个人,心头都是一紧。

赵铁民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扛起一袋沉重的米,慢腾腾地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裤子上的灰。

何彩云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扶着楼梯扶手,脚步虚浮地蹭了下来,脸色微微发白。

蔺凤娇轻轻拍了拍丈夫冯老师的手臂,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走到田主任指定的位置站定,神情保持着知识分子的克制,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紧张。

“认识一下。”田主任的目光在四人脸上逐一掠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赵家,冯家。情况刘干事都跟我汇报了。”

她微微颔首,语气似乎缓和了一分,“大家的困难,街道办听到了,也理解。”

这话听着温和,却让何彩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太熟悉这种“先礼后兵”的套路了,后半句的“但是”才是真正的杀招。

果然,田主任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瞬间加重,如同冰雹砸落:“但是!理解归理解,政策归政策!”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区里这次‘充分挖掘住房潜力’的文件,是硬任务!是为了解决更多工人兄弟姐妹的住房困难!这一点,是原则,是大局!容不得讨价还价!”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众人心上。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在赵铁民、何彩云惊惶的脸上,以及冯师母夫妇强作镇定的面容上扫过,声音带着一种最终裁决般的决断:

“考虑到石库门的环境确实太紧凑,空间太小,四户变五户,矛盾隐患太大。

街道办昨天专门开会研究了大家的意见,决定特事特办!

充分尊重你们赵、冯两家的实际顾虑!”

何彩云和赵铁民脸上刚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希冀的光芒,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田主任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将他们冻僵:

“所以,街道办决定:请赵家和冯家,尽快搬离石库门!暂时先找亲戚朋友家借住一段时间!

我们街道办,会尽快、优先为你们两家寻找更宽敞、更合适的住房!

一旦落实,立刻安排你们搬进去!”

“轰”的一声!

何彩云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铁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田主任后面的话都模糊了。

“搬离?借住?尽快安排?”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她耳朵里就是晴天霹雳!

现在的住房紧张到什么地步?谁家不是挤得满满当当?一旦搬出去,所谓的“尽快安排”,猴年马月能落实?

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流落街头都不是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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