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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酵时间宁可长一点,让它充分醒发。

蒸的时候,窝头底下最好垫块干净的湿笼布或者洗净的菜叶子,这样能防止粘锅,也避免窝头底部被水汽泡得发硬发死。”

他继续写道,像个经验丰富的“顾问”:

“至于二合面、三合面,不妨试试改蒸为烙?发面饼或者死面饼都行。

锅里只需要刷上薄薄一层油,用小火慢慢烙,耐心点,勤翻面,追求那种外皮金黄酥脆、里面松软适口的效果。

烙饼的火候相对蒸馒头似乎更容易掌握些,至少不容易出现‘外焦里生’或者‘碱大了’的惨剧。

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纸上谈兵’,具体操作还得靠你们二位‘指战员’在实践中摸索、总结,‘实践出真知’可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这儿可是搬好小板凳,准备好耳朵了,期待听到你们下次的‘战报’——是凯歌高奏,端出香喷喷的成果?还是……嗯,又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发明创造’?”

他巧妙地避开了可能显得过于亲昵的关切,用同志间分享生活经验、交流“技术难题”的口吻,既回应了她的困扰,又带着善意的鼓励和幽默,将一场“厨房灾难”转化成了可以共同探讨、充满生活趣味的“课题”。

话题自然地、不着痕迹地过渡到书籍这个共同的精神家园:

“……看到你说闲暇时沉浸书海,滋养精神,这真是件顶顶好的事情。

高尔基的《在人间》,我也很喜欢,阿廖沙在底层社会的苦难泥沼中挣扎沉浮,却始终能感受到外祖母卡希林娜带来的那份金子般的温暖和坚韧的力量。

这种在黑暗中依然执着寻找光明的精神,任何时候读来都让人心潮起伏,充满力量。

鲁迅先生的杂文更是匕首投枪,字字珠玑,直指时弊,也照见人心。

他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每每读来,都觉得胸中激荡着一股开拓的豪情。

尤其是在我们工厂,面对新工艺的摸索、生产难题的攻关时,这种‘敢为天下先’的开拓精神,显得尤为可贵和实用……”

他分享了自己的阅读感悟,没有刻意掉书袋卖弄,而是结合工厂的工作体验和日常思考,让讨论显得真诚、接地气,又带着思想交流的深度。

他甚至巧妙地提了一句:

“……上次报告会结束时,我们‘笔谈’时提到的高尔基《海燕》,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呐喊,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充满了无畏的豪情和挑战的勇气。

其实想想,生活中偶尔遇到的小小‘暴风雨’,比如一锅失败的窝头,不也是锤炼我们意志、增长我们生活本领的一部分吗?你说呢?”

他不动声色地用《海燕》那充满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的意象,既含蓄地回应了报告会上两人通过纸条传递思想时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又巧妙地、不着痕迹地给予了她面对生活小挫折时的鼓励和豁达的心态。

信中也穿插了他自己的一些近况,但着墨不多,点到即止:

“……厂里最近在狠抓秋季生产安全,标语贴满了车间,广播里天天强调,事情确实不少。

上周还跟着赵副厂长下了两趟车间。

机器轰鸣震耳,纱锭飞转如梭,工人们个个干劲十足,汗流浃背。

看着一匹匹‘的确良’布像流水一样从机器里吐出来,卷成整齐的布辊,心里就觉得踏实,觉得所有的忙碌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话真不是白说的!”

信的末尾,他郑重地、含蓄地呼应了她的那份期盼:

“……你在信中提到上次在书楠家的聚会,确实令人怀念。

那种纯粹的热闹,那种毫无拘束的青春的活力,是任何正式的报告会、学习班都无法比拟的。

人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分享各自带来的简单吃食,切磋几盘乒乓球,听听书楠那悠扬又带点激昂的手风琴声……确实是紧张工作之余难得的乐事,是精神的‘加油站’。

我想,这样的机会,以后总会有的。

只是眼下大家工作都忙,生产任务也重,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大家都得闲的时机。

我也盼着那一天,能再和大家一起,享受那份轻松自在、畅所欲言的时光。”

他没有给出具体的时间承诺,这符合现实也符合他的审慎。

但“盼着”二字,已足够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和内心的向往。

这既是对她期盼的直接回应,也是一种含蓄的属于这个特殊年代的带着革命同志情谊又暗含个人情愫的表达。

最后,他落笔,字迹沉稳有力:

“……纸短情长,思绪万千,就此搁笔吧。

衷心希望你和冯向红同志的‘烹饪技术革命’早日取得决定性胜利,期待你们的‘捷报’!盼回信。

祝工作顺心,心情愉快,就像这初秋的晴空一样明朗!”

落款:阳光明。日期:一九六九年九月六日。

他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精密的工艺品。

整整七页信纸,同样写得满满当当,墨蓝色的字迹工整而清晰。

他拿起信纸,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字迹工整无误,措辞得体。

既无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小资情调”的逾越之处,又处处透着真诚的关心、思想的交流和生活的情趣,如同秋日里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平淡却解渴,自有其温润的力量。

他将信纸小心地按顺序迭好,边缘对齐。

然后装入一个崭新的牛皮纸信封,用钢笔工整地写上林见月单位的地址:“东方机械厂劳资科林见月同志亲启”,字迹刚劲挺拔。

下午剩余的时间,他收敛心神,高效地处理了几份急需批复的公文。

当下班铃声“叮铃铃”清脆地响起,回荡在厂区时,他迅速收拾好桌面,将钢笔插回笔筒,将那封承载着心意的信,仔细地郑重其事地揣进蓝色上衣的内侧口袋,紧贴心口的位置。

他没有选择在厂里的信箱投递。而是特意绕了点路,走出红星国厂那刷着“工业学大庆”标语的大门,穿过两条弥漫着煤烟味和饭菜香的马路,走到一个门脸不大、绿色油漆有些剥落的邮政所。

他站在那个深绿色的饱经风霜的邮筒前,筒身上“人民邮电”四个白色大字在暮色中依然醒目。

他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信,确认它的存在,然后郑重地将信投入那窄窄的冰凉的投信口。

信封滑落筒底,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嗒”的一声响,这声响仿佛一个句点。

他心头那根微绷的弦随之松弛下来,脚步也瞬间变得轻快。

晚风吹拂着他年轻的脸庞,带着初秋傍晚的微凉和梧桐叶的清香。

同城的信件,在缺乏电子通讯的年代,速度显得格外快,承载的期待也格外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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