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质的合页和拉手虽有些氧化发黑,但依然结实耐用。
一张书桌:桌面宽大厚实,颜色深褐带紫,木纹紧密交错,呈现出独特而迷人的羽状纹理,在光线下闪烁跃动,宛如无数飞鸟的翅膀——这是典型的鸡翅木无疑。
桌腿粗壮有力,有简洁的束腰造型和微微外翻的马蹄足,同样被磨去了可能的雕饰,显得古朴厚重。
抽屉导轨是硬木制作的,推拉起来有些滞涩,发出“吱嘎”声,但稍加润滑保养就能恢复顺畅。
一张可折迭的八仙桌:桌面方正厚实,颜色深红带褐,木纹清晰流畅,光泽柔和油润。
四条桌腿可向内折迭收起,设计巧妙,便于收纳。
虽然样式相对普通,但木料油性十足,手感温润厚重,分量扎实——是典型的老红木,即红酸枝。
桌面有几处明显的烫痕和划痕,记录着生活的痕迹,但整体结构稳固,四平八稳。
八把椅子:阳光明耐心地从一堆散乱堆放、缺胳膊少腿的旧椅子里,如同沙里淘金般挑拣出了八把相对完好的。
其中三把是配套那张八仙桌的靠背椅,样式简洁,木料与桌子一致,都是红酸枝。
另外五把则风格各异,但木料都很扎实:两把是线条流畅秀挺的灯挂椅,木色黄润,纹理如行云流水,是黄梨木材质;三把是端庄大气的官帽椅,木色深褐带紫,羽状纹理清晰,是鸡翅木材质。
这些椅子同样被磨去了可能的雕,只保留了基本骨架,原来的硬木坐板也被换成了普通的杂木板,但框架的木质优良,榫卯结构依旧稳固。
一个厨房用的碗橱:双层结构,上层是玻璃拉门,下层是双开木门。
木料是普通但厚实的樟木,散发着淡淡的防虫气味。虽然样式老旧,但结构完好,实用性强。
一张单人床:样式极其简单,就是四根立柱加横档支撑一块床板。
木料是颜色较浅、纹理细腻直顺的榉木。虽然不如红木名贵,但榉木木质坚硬,素有“北榆南榉”之称,结构简单牢固,作为客卧或书房小憩之用非常合适。
一张上下铺单人床:纯手工打造的木质结构,虽然样式简单到近乎简陋,但用的木料却让阳光明暗自吃惊——框架和床板都是深沉紫红的红酸枝,只是表面处理粗糙,刷了层薄薄的桐油,有些地方已经磨损。
床架坚固异常,上下铺的梯子也是同种木料制成。实用性强,正好可以放在其中一个小隔间里,以备不时之需。
一张厨房案板桌子:厚实的松木面板厚达寸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四条粗壮的杉木腿,桌面被刀砍斧剁留下了无数纵横交错的岁月痕迹,油渍深深渗透进木头纹理,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油脂和木质的特殊气味,但异常结实耐用,稳如磐石。
一个厨房用面板:就是一块厚实的杂木砧板,边缘同样被磨得圆润光滑,布满刀痕,沉甸甸的,透着经年累月的烟火气。
挑完这些家具,阳光明的心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隐秘的狂喜几乎要冲口而出。
除了单人床、厨房案板桌、面板和碗橱,其余这些灰头土脸的旧家具,几乎都是被时代“毁容”的珍宝!
它们此刻被当作最普通的“旧货”处理,价格低廉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张紫檀木大床开价不过四十元,黄梨大衣柜三十元,鸡翅木书桌二十五元,老红木八仙桌带三把红酸枝椅子才二十五元,其余散配的黄梨和鸡翅木椅子平均每把三元上下,榉木单人床十元,红酸枝上下铺二十元,碗橱八元……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远不及一套新式组合家具的价格!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开始跟那位一直暗中留意他的白头发老店员议价。
他指着家具上明显的使用痕迹、被磨平的雕疤痕、需要修理的抽屉轨道、更换过的廉价坐板等等,一一提出,理由充分,语气平和,没有刻意压价的市侩,却句句点在这些“旧货”在当前市场下的合理价值上。
老店员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快要燃尽的“喇叭筒”,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普通、气质却沉稳不凡的年轻人。
他在这淮国旧干了多年,职业期更是从解放前的小学徒干到现在,识人辨物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来捡破烂的。他是真懂行,也真想要。而且,这些被“处理”过的硬木家具,识货的人凤毛麟角,能卖出去、腾出地方就不错了。
几番你来我往,老店员最终松了口,报了一个阳光明心中暗喜、认为如同白捡一般的总包价格——总共一百四十五元!
阳光明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付了钱,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厚厚一迭簇新的“大团结”,仔细点清,递了过去,换来几张盖着鲜红公章的信托商店收据,上面用蓝黑墨水清晰地写着家具名称和价格。
“老师傅,麻烦您帮忙叫几辆板车,直接送到红星国厂家属区三号楼二单元,你帮着讲讲价。”阳光明收起收据,客气地补充道。
老店员点点头,掐灭烟头,走到门口,朝外面吆喝了一声,价格讲好,每人七毛钱。
很快,四个穿着汗渍斑驳的白色圆领汗衫、肌肉结实、皮肤黝黑发亮的板车工人围拢过来。
看着地上这一大堆颜色深沉、样式古旧的沉重家具,他们眼里既有接到活计的喜悦,也明显有些发怵——东西又多又沉,路还不近。
阳光明并不在乎多几毛路费,反而是不要磕碰更紧要。
他立刻又从裤兜里掏出几张五毛钞票,分别塞到四个工人粗糙的手心里:“师傅们辛苦,这点小意思买包烟抽,解解乏。麻烦大家手脚轻点,帮忙仔细点,千万别磕碰了。”
工人们捏着那额外的、实实在在的“烟钱”,脸上立刻绽开了朴实的笑容,刚才的愁容一扫而光,纷纷拍着胸脯,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保证:“放心老板!阿拉手脚最轻,保证囫囵个送到!碰坏一点,阿拉赔!”钱的作用立竿见影。
沉重的旧家具被小心翼翼、喊着号子地抬上板车,用粗麻绳一圈圈地捆扎固定。
四辆堆得满满当当、如同小山般的板车,在阳光明骑着那辆锃亮“永久”自行车的引领下,组成了一个奇特的搬家队伍。
车轮碾过淮海路略显陈旧的水泥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路人纷纷侧目,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当这支满载着“旧时光”的搬家队伍,吱吱呀呀地抵达三号楼二单元门口时,正值晚饭前的闲暇时光,立刻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对门人高马大的保卫员周大勇正蹲在门口抽着烟,西隔壁戴着黑框眼镜的技术员陈志清和他爱人小刘抱着孩子在走廊透气,东隔壁的保全工孙保全和他的妻子孙嫂也刚买菜回来,还有楼上下几个面熟的邻居,都被这阵仗吸引,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哎哟!光明同志!你这是……把淮国旧仓库搬空啦?”周大勇嗓门洪亮,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板车上那些颜色深沉、样式古旧、不少还带着明显磨平疤痕的家具,满脸的不可思议。
陈志清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技术员特有的细致,仔细打量着家具的木料和结构:“光明,这些家具……用料好像很扎实啊?分量看着就不轻。就是这样式……”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太老气,太土了。
孙嫂手里还拎着菜篮子,撇了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啧啧啧,搬新房子,还是这么大一套间,用旧家具?光明啊,不是嫂子讲你,这也太……太那个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