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追到楼梯口,看着阳光明矫健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下方,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谢谢”、“慢点走”、“有空来坐”之类的话,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慢慢转回身,对着桌上那堆丰盛的节礼,又是欢喜,又是心头发酸地长长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中午,厂食堂里人声鼎沸。
阳光明匆匆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
他从自己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网兜。里面装着两样东西:
一斤用普通油纸重新仔细包好的鲜肉月饼,油渍已经完全洇透纸面,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和酥皮香气;还有一个一斤装的玻璃罐头瓶,里面是飘着翠绿葱的葱油酱,油亮浓稠,香气霸道。
这两样东西,自然都出自他的“冰箱空间”,只是包装被处理得尽可能“日常化”。
他提着网兜,来到赵国栋副厂长的办公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进。”赵国栋沉稳的声音传来。
阳光明推门进去。赵国栋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抬头见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光明,有事?”
“赵叔。”阳光明把网兜放在办公桌一角,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这不快中秋了嘛。家里姆妈又做了点葱油酱,非让我给您带一瓶尝尝。还有这点鲜肉月饼,是我一个朋友家自己做的,外面买不到,数量不多,就是让您尝尝味道,应个景。”
赵国栋的目光落在网兜上,那鲜肉月饼的油香和葱油酱浓郁的葱油焦香已经霸道地钻入鼻腔。
他放下钢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特别是听到“葱油酱”三个字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哦?又是你妈妈做的葱油酱?太好了!上次那瓶,拌面吃,香得不得了!还有鲜肉月饼?这可是稀罕东西!”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把网兜拉近了些,拿起那包油乎乎的月饼闻了闻,“嗯!香!外面那些硬邦邦的五仁月饼,跟这个没法比!光明啊,替我谢谢你妈妈!这心意,我领了!”
阳光明忙说:“您喜欢就好。一点自家做的小东西,不值什么。”
赵国栋心情显然不错,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文件柜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提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沉甸甸地装着两瓶酒。
他把纸袋递给阳光明:“拿着。过节了,把这两瓶茅台酒带回去,给你爸爸喝两口。这是朋友送的,我也喝不完。”
阳光明一看是两瓶茅台,这礼可太重了。他连忙推辞:“赵叔,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诶!”赵国栋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把纸袋塞进阳光明手里,“给你爸爸的,又不是给你的!跟我还客气什么?拿着!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你妈妈的葱油酱,你朋友的月饼,难道就不贵重?礼尚往来,应该的!”
阳光明感受到赵国栋话语里的真诚和不容推拒的力度,知道再推辞反而显得生分。
他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纸袋,诚恳地说:“那……谢谢赵叔!我代我爸爸谢谢您!”
“嗯,这就对了。”赵国栋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去吧,下午还有会。”
“是。”阳光明提着那两瓶堪称“硬通货”的茅台酒,退出了办公室。
茅台特有的醇厚酱香透过纸袋隐隐飘散出来。阳光明心里明白,这不仅是赵国栋对他工作的肯定,更是对他个人的认可,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
……
下午下班铃声一响,阳光明没有和母亲同行。
他骑上车,朝着林见月和冯向红居住的瑞康里驶去。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自行车熟稔地拐进那条种着大槐树的弄堂,夕阳的余晖给斑驳的墙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天井里,水声淅沥。林见月和冯向红正蹲在水龙头边的水泥池子旁,一个在洗几根翠绿的小葱,一个在仔细地刷洗几个土豆。两人挽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自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动了她们。两人同时抬起头。当看清是阳光明时,两张年轻的脸庞上都瞬间绽开了惊喜的笑容,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意外。
“光明!”冯向红先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阳光明同志,你怎么来了?”林见月也跟着站起来,脸颊在夕阳映照下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阳光明把车支好,然后从车后座,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他走到天井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想着快过节了,给你们送点月饼和糕点,应应景。”
“啊?给我们?”冯向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见月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看阳光明,又看看他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太破费了……”
阳光明已经打开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水池旁边一块干净的石条上:
两斤用油纸包好、散发着诱人肉香的鲜肉月饼;两斤用油纸包着的绿豆糕,方方正正,透着清凉的豆沙绿;
两斤用牛皮纸袋装着、印着简单纹的黄油曲奇饼干,浓郁的奶香和黄油香瞬间弥漫开来;还有一大玻璃罐金灿灿、粘稠透亮的蜂蜜,在夕阳下折射着琥珀般的光泽。
这四样东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对两个单身姑娘来说,简直是过节最体面又最实用的礼物了。
林见月和冯向红看着石条上堆起的小小山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满眼的感动和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