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还有事吗?”老同志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
“……没了,谢谢。”阳光耀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失神地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街道办的大门。
深秋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街道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街道两旁灰扑扑的建筑,行色匆匆的路人,仿佛都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激灵,才停下脚步。
回城的路,眼下看来,是彻底堵死了。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煤烟味的空气。
既然回不去,那就……好好享受这短暂的假期吧。只有八九天。他用力搓了搓脸,似乎想把那份沮丧搓掉,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回到石库门,家里只有李桂和壮壮。
阳光耀没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睡觉的前楼小隔间。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盯着糊着旧报纸的天板,一动不动,直到午饭的香味飘进来。
接下来的几天,阳光耀像是要把过去两年亏欠的、以及未来几年可能都享受不到的“福气”,一次都补回来。
张秀英拿出了全部的热情和家里有限的好东西。昨天是红烧肉,今天是葱油拌面加了点肉末,明天是托人弄来一条小鲫鱼炖了汤。每顿饭,油水最足、最好的那部分,必定先夹到阳光耀碗里。
“耀耀,多吃点,补补身子!在那边吃不上啥好的……”张秀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圈总是忍不住发红。
阳永康话不多,但吃饭时,也会默默地把盘子里仅有的几块肉往他那边推推。
大哥阳光辉更是闷头吃饭,从不跟他争抢。
家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补偿般的溺爱氛围。
阳光耀来者不拒,吃得心安理得,却也隐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短暂的“好日子”,是用他漫长的“苦日子”换来的。
转眼到了周日。
阳光耀起了个不算太早的早觉。
深秋的阳光透过石库门老虎窗的缝隙,斜斜地落在床铺上,带着一丝稀薄的暖意。
他揉揉眼睛,听着楼下灶披间里锅碗瓢盆的轻响,还有母亲张秀英压低嗓门和大嫂李桂说话的细碎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家常的安宁,这在他插队的东北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他穿好那身洗得发白、肘部磨得有些透亮的蓝布褂子,踩着千层底的布鞋下了楼。
张秀英已经等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碗水荷包蛋,白瓷碗里卧着两个圆润饱满的荷包蛋,水清亮,飘着几缕热气。
“快趁热吃,耀耀。”张秀英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脸上的皱纹都舒展着,“特意给你煮的,补补身子。”
阳光耀心里一暖,没说话,低头大口吃起来。水的甜味和鸡蛋的鲜香混合在一起,温润地熨帖着肠胃,也勾起了心中对家中滋味的眷恋。
吃完最后一口,他抹了抹嘴,对正在水池边弯腰洗菜的母亲和大嫂说:“姆妈,大嫂,我去光明那边看看,中午在他那儿吃,不用等我。”
张秀英闻言,立刻直起身,在围裙上擦擦湿漉漉的手,脸上漾开真切的笑意:
“好,好!昨天我跟明明讲过了,他讲晓得咯。你去认认门也好,兄弟俩多聚聚。”
她看着二儿子,眼神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欣慰和牵挂。
阳光耀从中山装内袋里小心地掏出那张迭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上面是阳光明用工整的钢笔字写的地址。他揣好纸条,溜溜达达出了门。
深秋的魔都街头,梧桐树叶已大半枯黄,在微凉的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
阳光带着一种清冷的质感,照在略显空旷的马路上。
行人不多,大多步履匆匆,穿着灰蓝黑为主色调的衣裤,自行车铃铛偶尔清脆地响过。
街角国营食品店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副食品供应总是紧俏的。
阳光耀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淡淡煤烟和落叶气息的空气,这是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他按着地址的指引,穿过几条熟悉的、两旁矗立着老式洋房或石库门弄堂的马路,拐进了一片工人家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