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永康也沉声道:“好。”
最终,王师傅、阳永康、阳光明、阳光辉,加上厂里的马向文、工会领导、王主任、孙科长和唐建宏,一行人转移到王家旁边一间暂时腾空的小房间里。
房间狭小,只摆着一张旧桌子和几条板凳。
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马向文作为主谈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沉稳而带着官方的郑重:
“首先,王建军同志的后事,厂里治丧小组会全力负责到底。
丧葬费、追悼会等所有费用,全部由厂里承担。
家属这边,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也可以提出来,厂里会尽量满足。”
他看向王师傅,目光带着征询。
王师傅疲惫地摇摇头,声音带着哽咽:“按……按厂里的规矩办就好。让建军……走得体面点。”他搓着粗糙的手掌。
马向文点点头,翻开手边的一个牛皮纸文件夹:“第二,是关于一次性抚恤金。
王建军同志被认定为‘因公牺牲’,这是厂委会慎重研究后一致通过的定性。”
他重点强调了“一致通过”四个字,继续说道:
“按照国家和厂里的相关规定,因公牺牲职工的一次性抚恤金,标准是本人十八个月的基本工资总和。
王建军同志的基本工资是每月四十二块五毛,所以抚恤金总额就是四十二块五乘以十八个月,也就是七百六十五块整。”
他报出了一个具体而清晰的数字。这个数额符合政策,在眼下这个年代,不算低。
王师傅和阳永康都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异议。
阳光明对这个标准,心里有数,也知道这是政策框架内的顶格,同样没有出声。
房间里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第三项。”
马向文继续道,语气放缓了一些,“是供养直系亲属的定期抚恤金。这是长期的抚恤,按月发放。”
他详细解释了政策:供养对象必须是无劳动能力、无收入来源,主要依靠死者生前供养的直系亲属,包括父母、配偶、未成年子女。发放标准通常是逝者工资的一定比例。
“我们核实了情况。王师傅和王师母,不符合规定标准。
王师傅还在工作,有收入;王师母有劳动能力,也有王师傅这一份收入来源,同样不符合标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表述得清晰客观。
“所以,符合条件的,是王建军同志的未成年子女——女儿王红红,三岁;儿子刚满月。
两个孩子,都符合条件。
因此,厂里决定,每月发放给这两个孩子,其父王建军同志基本工资的百分之四十,作为他们二人的生活费,直到他们成年或不再符合供养条件为止。
这样算下来,两个孩子在成年之前,两个人加起来,每月都能领取到十七元的抚恤金。”
他再次报出了一个具体的金额,十七元不是一个小数字,最重要的是每月都有。
这笔长期的生活费,对失去顶梁柱的王家,尤其是对拉扯两个年幼孩子的阳香兰来说,是未来生存的关键保障。
王师傅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他嘴唇哆嗦着,连说了几个“好”。
阳永康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阳光明暗自松了口气,这同样是在政策框架内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马向文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家属,最后落在了阳光明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深意,然后才郑重地开口:
“最后一项,是关于工作顶替名额的问题。”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抽紧。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是抚恤中最关键、也是家属最关心的一项。有了工作,香兰和孩子们未来的生计才算真正有了着落。
“厂里按规定,会给出一个王建军同志的顶替名额。”
马向文的声音清晰有力,“经过研究,并充分考虑到王建军同志家庭的实际情况——妻子阳香兰同志年轻,需要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尤其是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厂里建议,也倾向于由阳香兰同志来接替这个名额,进入东方机械厂工作。”
王师傅和阳永康都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
“而且。”
马向文加重了语气,“考虑到阳香兰同志的特殊情况,厂里承诺,不会安排她下车间从事重体力劳动。
会尽量给她安排一个相对轻松、稳定的岗位。比如,后勤、库管,或者……”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厂托儿所的保育员岗位也在考虑范围之内。具体岗位,还需要相关科室根据实际情况尽快协调落实。”
这无疑是巨大的惊喜!
不下车间,安排轻松岗位!
这完全超出了王师傅最初的预期。
王师傅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手指微微颤抖:“谢……谢谢厂里!谢谢领导!这……这太好了!香兰她……她……”
他的心情太过激动,眼泪差点又要涌出来。
阳光辉也忍不住用力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然而,更大的、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还在后面。
马向文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唐建宏。
唐建宏会意,脸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又带着人情味的复杂表情,接口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向家属说明一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磁石一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角落里的孙科长都抬起了头。
“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学徒工李二柱,在事故发生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深感愧疚。
在保卫科接受调查期间,他多次表达了痛悔之情,并主动提出,愿意尽最大努力弥补自己的过错,求得家属的谅解。”
唐建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扫过王师傅和阳家父子。
“李二柱表示,他深知自己的过失给王家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和巨大的痛苦。
他本人愿意把他现有的这个正式工名额,作为赔偿,自愿转让给王家。
这是他个人表达歉意和悔过的一种方式,希望能对家属,尤其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他看向王师傅,语气诚恳,“厂里经过慎重考虑,认为李二柱这个提议,虽然于法无明文规定,但确实体现了他认错悔改的诚意,也有助于化解矛盾,妥善处理善后。
厂领导经过讨论,批准了这个特殊的‘赔偿转让’。所以……”
他清晰地宣布,声音带着一丝郑重,“王家除了阳香兰同志接替王建军同志的那个顶替名额外,还将额外获得李二柱转让的这个正式工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