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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168.直升副科.靠山倒台.厂长调离.赵国栋升职.

七月盛夏的魔都,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

黄浦江上吹来的风,掠过密密麻麻的屋顶和晾衣竿,到达红星国厂区时,早已失去了那点微弱的水汽,只剩下黏腻的热意,并不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闷。

就在这样一个闷热得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打破了厂区的平静表面,激起了迅速扩散的议论浪潮。

厂长窦鸿朗,毫无征兆地被调离了!

没有惯常的欢送会,没有正式的情况说明,甚至很多人直到第二天,才发现厂长办公室的门换了新锁,里面空了,办公桌和文件柜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这种静悄悄的消失,在按部就班的工厂生活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意味深长。

各种小道消息如同车间里那些无孔不入、四处飞舞的絮,迅速在科室和车间之间流传开来,版本各异,细节丰富。

在锅炉房抽烟休息的间隙,有老师傅信誓旦旦地说,是窦鸿朗在市里最大的那个靠山倒了台,树倒猢狲散,他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怕被牵连清算,赶紧活动关系调走了,去的还是个清水衙门。

科室的办事员们交换着眼神,低声传递另一种说法:是因为上次那桩仓库纵火案,他虽然表面上撇清了责任,但上面还是认为他治厂不严、用人唯亲,内部留了处分,这次是明调暗降,看着平级,实际权力小了很多。

还有更离奇的说法,在一些喜好打探消息的工人里传播,说是牵扯到更高层面、更难以言说的斗争,传得神乎其神,仿佛说话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细究起来,又都是捕风捉影,毫无实据。

阳光明坐在厂务办的办公室里,窗外梧桐树上知了的鸣叫一阵高过一阵,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抗这酷暑。

他手里的钢笔正在一份日常生产报表上签署意见,有些心不在焉,笔尖顿了顿,一滴蓝黑墨水不受控制地洇在稿纸上,慢慢晕开一个小小的边缘毛糙的蓝点。

他也听到了那些风声,各种版本的猜测像热风一样灌进耳朵。

但以他现在的层级,厂务办的秘书,根本无法触及真相的核心。

窦鸿朗为何突然离开,就像厂区上空盘旋扭曲的热浪,看得见摸不着,只留下一个模糊而灼人的印象,让人心烦意乱。

他只知道,窦鸿朗确实走了,走得悄无声息,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仓促和狼狈。

更重要的是,他走了,厂长的位置,空了出来。

红星国厂的厂长,算是厂里的二把手,在生产管理上握有实权,是仅次于田书记的重要位置,如今骤然虚位以待。

这就像在看似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最肥美的饵料,瞬间吸引了所有潜在猎食者的目光,水面下暗流涌动。

厂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绷。

走廊里的偶遇,笑容背后可能藏着试探;食堂吃饭时三五一堆的闲谈,话题总是不自觉地绕回那件事;甚至车间休息时,片刻的沉默,都似乎隐藏着无声的揣测和权衡。

空降,还是内升。

这两个简单的选项,牵动着厂里无数人的神经,关系着各自的前程和派系的起伏。

如果空降,意味着上面可能对厂里现状不满意,现有的权力格局将面临洗牌,很多人要重新站队,很多既得利益可能受损。

如果内升,那么谁最有希望?

资历最老的霍书记,还是同样资深且作风强势的孙书记?他们的名字被频繁提及,支持者们也在私下里活跃着。

但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那间挂着“副厂长”牌子的赵国栋的办公室。

他来厂时间最短,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半。

但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风,主持设备技术改造取得的显著成效——细纱断头率下降、布机效率提升都是有目共睹的。

还有在仓库纵火案中面对不利局面时,他展现出的惊人魄力和最终翻盘、揪出真凶的韧性,都让这个人无法被忽视。

更重要的是,他有田书记的坚定支持。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田书记在许多场合肯定过赵国栋的工作思路和成绩。

当然了,两人的战友关系,在工厂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阳光明的心也悬着,他比厂里大多数人都更关注这件事的最终走向。

他和赵国栋的关系,早已超越普通的上下级,经过仓库纵火案的并肩作战和危机应对,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深度绑定的信任和默契。

某种意义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国栋若能再进一步,登上厂长之位,对他阳光明而言,意义绝非仅仅是领导的高升,更关乎他自身未来道路的宽窄和方向。

他仔细思量着各方因素。

论资历,赵国栋确实不如那两位副书记深厚,这是明显的短板。

但论实际工作能力,论拿得出手的实绩,论在工人和技术员中逐渐积累的威望,尤其是处理棘手复杂问题时所展现出的清晰思路和果断手腕,赵国栋的优势又相当明显。

再加上田书记在厂内和可能向上施加的影响力,如果上面没有特别强烈的意向非要空降一个厂长下来,赵国栋的机会确实很大。

然而,上面的博弈,乃至更上层的心思,阳光明无从得知,那是他无法触及的层面,被重重迷雾笼罩。

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只是干等着,被动地接受任何结果。他总想为赵国栋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锦上添,哪怕最终作用微乎其微,也算尽了一份心力。

他想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武器:笔。

想到了上次那篇发表在《沪海日报》上的文章,那篇文章为他个人赢得了厂级优秀党员的称号,也为厂里争了光,更重要的是,它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赵国栋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的正面形象。

舆论的造势,在某些关键而微妙的时刻,或许能起到一点意想不到的作用,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虽小,总能扩散出去。

他斟酌再三,决定不再像普通下属那样对此等大事保持沉默和距离。

经过仓库纵火案的并肩作战,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和直接沟通的渠道。

他可以选择一种更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支持。

他找了个机会,在向赵国栋汇报完近期几项日常工作的安排后,办公室里没有旁人,正是交心的好时机。

“书记。”阳光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认真,“有件事,我琢磨了一下,想听听您的意见。”

赵国栋正低头批阅一份关于下半年原料采购计划的文件,闻言抬起头,摘下那副浅框眼镜,用指尖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说吧。”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公务繁忙后的沙哑。

“窦厂长调走,厂里的位置空了出来。”阳光明说得直接,但声音控制在不高的范围,仅限两人听见,“外面议论很多,各种猜测都有。”

赵国栋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既看不出焦虑,也看不出兴奋,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阻止他谈论这个敏感话题。

“我知道这事最终要看上面的安排,市里的考虑肯定比我们全面,我们底下人操心也没用。”

阳光明措辞谨慎,先摆正位置,“但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从侧面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点点水滴,或许也能起点润滑作用。”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国栋的反应。

赵国栋重新戴上眼镜,身体向后靠在老旧的藤椅背上,藤椅立刻发出熟悉的、令人担忧的吱呀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亮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透过镜片,显得有些深邃。

“你想怎么做。”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他似乎已经从阳光明的话里,准确捕捉到了他的意图,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提议。

“我想再给《沪海日报》写篇文章。”

阳光明顺势说出自己的打算,“主题就围绕咱们厂近年来技术和设备改造取得的最新成果,尤其是您来了之后主导推进的那些项目,像细纱机的罗拉改造、布机的效率提升、新的落纱装置的应用,这些都可以写,有具体数据,有实际效果,拿得出手。”

他顿了顿,补充了更关键的一点,将技术成果与政治导向结合起来,“还可以结合您担任副书记后,在党委会上提出的‘抓革命,促生产,技术革新当先锋’的倡议。

谈一谈正确的思想如何引领生产实践,如何通过具体的技术改造来巩固无产阶级砖正,促进生产大发展,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他提到的这个倡议,是赵国栋年初时结合当时全国的政治形势和厂里生产的实际需要提出的一个口号,既符合务虚的主流基调,又突出了务实的方向,在厂里得到过推行。

赵国栋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的敲击停止了,只是虚握着放在桌上。

过了十几秒,赵国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评价一份普通报告:“文章发出去,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上面决定事情,考虑的因素很多,很复杂,不是一两篇文章能影响的。”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一种冷静的评估。

“我明白。”阳光明立刻点头,他深知这一点,“就是想着,如果能发表,至少能让厂外的领导、兄弟单位和社会层面,多一个角度了解咱们厂实实在在的工作,了解您在厂里主持推进的成绩。算是一种……侧面的反映和积极的姿态。”

他强调的是“侧面”和“反映”,姿态重于实效。

赵国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秘书。

阳光明思维敏捷,有想法,而且懂得如何将想法落到实处,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来造势,懂得在规则内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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