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又转向邻居,确保大家都听明白了。
“最后,是香兰顶建军的这个班。”
他看向香兰,眼神变得深沉复杂,“这个名额,是建军留下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香兰你想通了,决定要往前走一步。”
他停顿了一下,留意着女儿的反应。香兰咬着嘴唇,眼神复杂,交织着痛苦、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但没有立刻反驳。
“我们阳家,会出一样的八百块钱,把这个名额买下来。就当是……给香兰准备的嫁妆。”
这个提议让众人都有些意外,连张秀英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老头子考虑得这么远,这么细。
“而这八百块钱。”
阳永康考虑得极其周全,堵死了所有可能被指责的漏洞,继续补充道:
“还是按老规矩,分成两份。四百块由王家保管,四百块由香兰你保管。
最终,这两笔钱,和之前的所有钱一样,都是要留给红红和阿毛的。
我们阳家,不沾一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虚空处,仿佛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两个孩子还太小,肯定要跟着香兰一起走。但是,我可以代表香兰保证,阿毛不会改姓,他永远姓王,是王建军的儿子,是王家的根。”
这话他说得特别重,显然是说给可能存在的闲话听的。
“以后六日放假,孩子愿意去看爷爷奶奶,随时都可以去,王家也随时可以过来接。
等两个孩子长大了,该给老两口养老送终,一样不会推辞。该尽的孝道,不会少一分。”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既表明了维护女儿的强硬态度,也摆出了不占便宜的磊落姿态,甚至还考虑到了王家最在乎的香火问题和养老问题。
这些话,几乎堵住了所有可能被指责的漏洞。
天井里鸦雀无声。
邻居们都被阳永康的爱女之心,以及这番深谋远虑的话震住了,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
这不仅仅是出一时之气,这是把未来十几年可能发生的矛盾、纠葛,都摊开在了桌面上,提前立好了规矩。
陈乐安妻子喃喃道:“永康大哥是想得长远……”
何彩云也低声附和:“是啊,这样好,什么都说明白,以后少扯皮。就是太让王家占便宜了!”
阳光明看着父亲,心中了然。
父亲早就思量好了这一切,只是之前碍于姐夫建军刚逝,王家人还处于悲伤之中,大姐香兰自己也极度抗拒,不好和王家开口。
今天王氏闹这一出,正好给了父亲一个契机,把这些话当众说出来。
一方面,是说给邻居们听,占据舆论高地,表明阳家做事仁义、占理。
另一方面,更是说给香兰听。
父亲了解香兰的脾气,知道她即使受了这么大委屈,此刻恐怕依然没有改嫁的想法,甚至可能会反对父亲这个“将来改嫁”的提议。
但他先把态度摆出来,把最大的障碍——工作名额、财产和孩子的归属问题,也都开诚布公的指出来。
再把他心中的解决方案公之于众!
这样,将来哪怕有一天香兰自己改变了主意,王家那边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拦,街坊邻里也都知道是王家不仁在先,阳家仁至义尽在后。
就算香兰倔强到底,始终不肯改嫁,有了父亲今天当众放的这些话,王家以后想必也不敢再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地为难香兰。
毕竟,阳家的态度明确而强硬,并且不贪图你王家任何东西。就算他们笃定香兰不会改嫁,阳家也可以让女儿一直住着不回去。
有娘家给的底气,香兰的日子,总能好过一点。
果然,香兰听完父亲的话,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现在,她心里乱得很,既感激父亲为她撑腰打算,又无法接受“改嫁”这个选项,更对未来感到迷茫。而一直住在娘家,她也从未想过,也不会这么做。
父亲的话像在她面前推开了一扇从未想过的门,门后是陌生的路径,让她心慌意乱。
张秀英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气消了大半,剩下的全是心疼女儿和对王家的不满。
她搂紧女儿,对着王家的方向啐了一口:“听见没!咱家不占他老王家的便宜!但他们也别想再欺负我闺女!老头子说得对!就在家住着!哪儿都不去!等那个老虔婆上门来求!她要是一直这么稀里糊涂,一直这么混蛋,咱就不走了!”
她的语气依旧愤愤,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要拼命的冲动。
李桂也赶紧表态,拉着香兰的手:“香兰,你就安心住下!家里挤是挤点,但肯定比在那边受气强!红红和阿毛我们都能帮着带!”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家里虽然不宽敞,但多添两双筷子总还是可以的。毕竟她有现在的工作,还要念香兰的好。
周围的邻居们也纷纷出声安慰香兰,谴责王氏的做法不近人情,支持阳永康的处理方式。
“永康大哥考虑得周到!”
“是该这样!先把话说明白!”
“香兰别怕,有你爹妈和兄弟呢!”
“哪有这样当婆婆的,太寒人心了!”
小小的天井里,一时间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气氛。
阳光明看着哭泣的姐姐,情绪激动的母亲,沉默而坚定的父亲,还有七嘴八舌表示支持的邻居,知道今天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就要看王家那边如何接招了。
父亲已经把棋局布好,这番话也必然会传到王家那边以及东方机械厂,只等对方落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说何彩云这个爱八卦的女人,如今在保卫科的赵铁民以及陈家的陈乐安,也必然会把这些话传给工友听。
阳永康说的这些话,在东方机械厂传开,自然也会传到王家人的耳朵里。
而姐姐香兰被堵死的未来,也在这番当众的宣言中,被悄然推开了一条缝隙。
尽管她本人,此刻或许还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被婆婆欺压后的悲伤和对亡夫的不舍之中。
天井里的空气依旧闷热,知了不知何时开始嘶鸣,一声接一声,拖得长长的。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香兰泪湿的脸上,明明灭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