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重重地吸着烟,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一样。
他能说什么?说老伴做得对?说儿子没了就得把儿媳妇攥紧?他说不出口。
可心里的憋屈和无奈,又像铅块一样沉甸甸地坠着。
同样的话,也通过不同的渠道,钻进了王家所在的弄堂。
经常回娘家的王银环,端着盆出来倒水,隔壁邻居大妈状似无意地问:“银环,有些日子没见你弟妹带着孩子回来了,是不是在娘家住得惯,多玩几天?”
另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接过话头:“哎,说起来,香兰她爹可真疼闺女。听说发了好大的火,说闺女在婆家受气,不让回来了?还要给闺女张罗新人家?有这话吗?”
王银环脸皮薄,被问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慌忙倒了水,低着头快步躲回屋里,心怦怦直跳。
连王金环那种泼辣性子,这几天回娘家,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去菜场买菜,相熟的摊主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她硬着头皮和人搭话,人家也只是敷衍两句,很快就转过身去忙活。
风言风语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王家每一个人,让他们坐立难安。
这些话语,最终都汇聚到了王家那间气氛低迷的堂屋里。
王师傅下班回来,脸色更加阴沉,坐在桌边闷头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王氏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刻薄和算计,脸上带着惶惑和不安。
她原以为拿捏住了儿媳妇不敢改嫁的心思,才敢那样步步紧逼,想把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只要香兰没钱没底气,就算有想法也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万万没想到,亲家公阳永康竟然如此强硬,不仅直接把女儿留下不让走,还当众说出了支持改嫁的话。这完全打乱了她的阵脚。
更让她难受的是,周围邻居们的议论,明显都站在阳家那边,指责她这个婆婆不近人情,欺压孤儿寡母。这让她脸上无光,心里也开始发慌。
“妈,您倒是说句话啊。”王金环憋不住了,语气带着埋怨,“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家容不下香兰,还骂她命硬克夫,把她气回娘家了。还说阳家要给她找下家。这话传得多难听。”
王银环小声附和:“是啊妈,阿毛还在那边呢。这要是真,真就不回来了,可怎么办?”她最舍不得的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大侄子。
王氏心烦意乱,一拍桌子:“我能怎么办?谁知道阳永康那个老倔头能说出那种话。他不要脸面,我们王家还要呢。”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王师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疲惫,“当初就劝你别把事情做太绝,香兰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你非不听,整天听金环银环撺掇。现在好了。人被你逼走了,好话坏话都让外人说尽了。”
王金环不乐意了:“爸,您这话说的,我和银环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阿毛着想?谁知道香兰她爹这么混不吝。”
“够了。”王师傅低吼一声,打断女儿的话,胸膛起伏着,“都少说两句。现在是想办法的时候,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王师傅粗重的喘息声。
沉默良久,王氏才怯怯地开口,带着一丝不甘和最后的侥幸:“他爹。你说,阳家那边。会不会只是吓唬吓唬咱们?香兰那性子,不像能狠下心改嫁的。”
王师傅瞪了她一眼:“吓唬?阳永康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吗?他当着那么多老邻居的面把话摆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香兰现在是没那心思,可以后呢?
在娘家住久了,环境变了,她爹妈兄弟天天在身边劝着,时间一长,心思能不变?”
他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再说,就算香兰铁了心不改嫁,阳家就真能让她一直住下去。
阳永康说了,养闺女一辈子他乐意。人家有这个底气。可咱们呢?阿毛怎么办?红红怎么办?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这话像重锤一样砸在王氏心上。孙子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她敢拿捏儿媳妇的底气所在。可如果连孙子都见不到了,那她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空。
一想到阿毛可能会叫别人爸爸,可能会彻底离开王家,王氏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那,那怎么办?”她彻底没了主意,声音发颤,“总不能,真让她把阿毛带走吧?那我们老王家的根不就……”
王金环插嘴:“要不,我们去把香兰接回来?低个头,说几句软和话?毕竟红红和阿毛姓王,她阳香兰也是我们王家的媳妇。”
王银环犹豫着:“现在去接。人家能愿意回来吗?上次闹得那么僵。”
王师傅重重叹了口气:“接是肯定要去接的。不然这日子拖下去,假的也变成真的了。但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去,也不能我们老两口自己去。”
他沉吟了一下,做出了决定:“准备点东西,像样点。下个星期天,金环,银环,你们俩陪你妈一起去阳家。
好好说,把态度放端正了,承认之前的事是家里做得不对,请香兰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回来过日子。”
他看向老伴和两个女儿,眼神严厉:“记住,去了别再提什么存单工资的事,先把人接回来最要紧。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态度一定要好。听到没有?”
王氏嗫嚅着点了点头。王金环和王银环互相看了一眼,也勉强应了下来。
她们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但也明白,眼下除了低头,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舆论的压力和失去孙子的风险,让她们不得不妥协。
王家的决策,在压抑和些许不甘中,达成了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