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眼神却不敢看张秀英,“我回去想了很久,确实是我想岔了。”
她顿了顿,偷眼觑了下阳永康的脸色,才继续道:“那两张大额存单,本来就是两边说好各保管一半的,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光想着阿毛还小,怕……怕出什么岔子,才想着由我统一保管更稳妥。没别的意思,真没坏心!”
她强调着:“既然香兰不愿意,那这事就算了,以后我再也不提了!存单还是按老规矩,香兰保管她那一半,我保管我这一半,等阿毛大了,一起拿出来给他!”
她说得似乎很诚恳,却绝口不提要求香兰上交工资的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李桂听得心头火起,眉毛一竖就想开口。张秀英却在桌子底下用力拉了一下她的胳膊,眼神制止了她。
张秀英知道儿媳妇能说,要是由她来开口,肯定能怼得王婆子娘仨哑口无言。
但儿媳妇李桂是个晚辈,直接怼王金环和王银环,当然可以。但开口怼王婆子,李桂作为晚辈,那就太失礼了,显得他们阳家人不懂事,没有教养。
张秀英虽然没有儿媳妇那么能说,但她心中这口气,已经憋了一个星期,早就想发泄出来。
现在王婆子送上门来,赔礼道歉还遮遮掩掩的,避重就轻,试图蒙混过关,她肯定不乐意。
张秀英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边,慢慢站起身。她个子不高,此刻却有种沉静的气势。她走到王婆子面前,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亲家母,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说这个?”
张秀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天井,“存单的事,上次永康当着两边亲人的面,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为什么必须要香兰保管一半?
就是因为怕时间太长,十几年二十年,万一有点什么说道,或者你年纪大了记不清放哪儿了,到时候说不明白!”
她语气加重,带着一丝冷意:“真到了那时候,外人会怎么说?会不会猜疑是你把孙子的钱贴补了哪个亲戚?
我们这是防患于未然,是为了你和亲戚们的名声着想,更是为了阿毛的钱能一分不少地用在他身上!
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不放心香兰,你只是怕香兰出岔子?”
王婆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秀英打断她,积压了一星期的怒火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话语像开了闸的河水,又急又冲,“存单的事暂且不说,那要求香兰每月工资全部上交,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王婆子的鼻尖上:“香兰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十七块八毛!
她一个人要养活自己,要养红红,要养阿毛!
现在奶粉多金贵?要不是她弟弟光明有门路时不时弄点来,光靠那点定量的奶票,阿毛都得饿肚子!
这点钱掰成八瓣都紧巴巴,你竟然还想让她全部上交?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天井里鸦雀无声,只有张秀英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质问。连梧桐树上的蝉都停止了鸣叫,仿佛也在倾听这场关乎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生存的辩论。
“王师傅一个月五十多块的工资,你们老两口怎么都不完吧?日子紧巴吗?
哪个老人家不是省吃俭用,想着法子贴补儿孙?
你倒好,自己的钱攥得死死的,反过来还要搜刮死了丈夫、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的儿媳妇那点血汗钱!
你这是过日子吗?你这是趴在儿媳妇身上喝血!”
话说得极重,极其难听。
王婆子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王金环和王银环也臊得满脸通红,头几乎埋到胸口。
周围的邻居们虽然没出声,但眼神里的鄙夷和认同,像针一样刺向王家母女。
“香兰嫁到你们王家,孝顺公婆,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建军走了,是谁给你们老王家留下了根苗?要不是香兰生下阿毛,你们王家这一支就断了!
这么大的恩情,没人念个好,反倒被自己人指着鼻子骂命硬、克夫!”
张秀英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哭腔:“这种封建迷信的糟粕话,多少年都没人敢提了!
街道上天天宣传破除封建思想,你倒好,关起门来就用这套来作践我闺女!往她伤口上撒盐!
我要是心狠一点,现在就去街道反映情况,让你好好去学习班改造改造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