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认?小弟显然已经起了疑心,而且他说的有道理,不了解全部真相,万一处理不好……
最终,对后果的恐惧压倒了对面子的维护。他颓然地垮下肩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病床上,双手捂住了脸。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沮丧和羞愧,“我……我没说实话。”
阳光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传来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又渐渐远去。
“李栋梁那个王八蛋……他确实没推我……”阳光耀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哽咽,“是我……是我自己故意没站稳,滑下去的……”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露出通红且带着泪痕的脸。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二哥承认,阳光明的心还是往下一沉。
果然是这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着这个真相可能带来的种种变故。
“但是!”
阳光耀猛地放下手,眼睛通红,情绪激动起来,“我这么做也是被他逼的!他要把我往死里整!我没办法了!只能先下手为强!”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绝望的辩解,仿佛要通过提高音量来证明自己的不得已。
“他抓住了你什么把柄?”阳光明冷静地问,声音平稳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阳光耀的眼神变得躲闪,声音也低了下去:“不是……不是把柄……是……是他要去上面告我!”
他的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脸上的神情因为愤恨而变得狰狞。
“告你?告你什么?”
“告我……告我腐化堕落,追求享受!”
阳光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说我经常去镇上下馆子,买高级点心和烟……说我的钱来路不正……
要让我失去竞争民办教师的资格!说不定还能因此把我发配到更苦的地方去!”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和恐惧,是那种即将到手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夺走的愤恨和恐惧。
民办教师?阳光明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他心思电转,追问道:“竞争民办教师?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一下。”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表现出专注倾听的姿态。
事已至此,阳光耀也不再隐瞒,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靠山屯大队小学的一个民办教师,在出嫁后离开了村子,空出了一个名额。
这个名额对于整日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知青来说,无疑是脱离繁重体力劳动、获得相对轻松稳定工作的绝好机会,竞争十分激烈。
阳光耀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动了心思。
他自知农活辛苦,自己身体又不算强壮,很难长期坚持,这个教师岗位是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出路。
他知道自己学习底子还行,但光靠可能存在的考试不一定稳赢,何况这种名额的决定权很大程度上在大队干部手里。
于是,他动用家里寄来的钱和全国粮票,省吃俭用攒下一些,买了一些贵重礼品,多次私下里给大队支书和队长送礼,说尽了好话。
支书和队长收了他的东西,态度暧昧,虽未明确承诺,但话里话外暗示会优先考虑他。这让阳光耀觉得自己希望很大。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同宿舍的李栋梁也对这个名额虎视眈眈,他家里条件一般,无法像阳光耀这样走“上层路线”,便格外留意阳光耀的举动。
他隐约察觉到阳光耀和村干部的私下往来,又结合阳光耀偶尔去镇上改善伙食、购买“奢侈品”的行为,便猜到了七八分。
李栋梁又急又妒,便拉拢了同宿舍另一个同样看不惯阳光耀、来自哈市的知青王伟,商量对策。
李栋梁想出的办法就是写匿名检举信,揭发阳光耀生活腐化、思想落后、用小恩小惠腐蚀干部,企图不正当竞争。
王伟觉得这手段过于阴损,有些犹豫,劝他再想想别的办法。但李栋梁似乎铁了心。
两人的这次谈话,恰好被在附近石堆后休息的阳光耀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当时又惊又怒,吓得冷汗直流。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封检举信真的递上去,无论最后调查结果如何,他的名声肯定坏了,民办教师的名额想都别想,甚至可能真的受到更严厉的处分。
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
他知道必须阻止李栋梁,但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对方要诬告自己。
最终,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苦肉计”加“反诬陷”的毒招。
那天上山捡柴,他其实是故意寻摸到李栋梁所在区域的。
制造“偶遇”后,他故意用言语刺激李栋梁,两人发生口角。
在争执推搡中,他看准一个坡度较缓、下方有茂密灌木缓冲的地方,假装被李栋梁推了一把,顺势就滚了下去,并立刻大声呼救。
他已经提前探查过,附近有村民在捡柴,听到呼救肯定会赶来。
他也算准了自己滚下去不会受太重的伤,但足以把事情闹大。
他的目的很简单:抢先一步把“被害者”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这样一来,李栋梁就成了“故意伤害”的嫌疑人,他的话自然可信度大降。
就算他之后再写检举信,也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报复行为,很难取信于人。
这招虽然冒险,但在他看来,是破解危局、反败为胜的唯一办法。
“事情就是这样。”
阳光耀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又紧张地看着小弟,“明明,我……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你不知道,听说他要写信告我,我吓得几晚都没睡着!我不能让他得逞!我必须得抢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