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军也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态度明显热络起来:“就是,阳同志太客气了!那……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以后需要啥山货,尽管言语!咱靠山屯别的不多,就这些玩意儿还拿得出手!保证给你弄得妥妥的!”他拍了拍胸脯,声音洪亮。
“这就对了嘛!”阳光明脸上笑容更盛,顺手将桌上的礼物重新归拢好,依旧放回旅行袋里,拉上拉链,将袋子推到墙角,“咱们朋友之间,不来这些虚的。”他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收拾了一下自家东西。
正好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进来,开始上菜。
红烧肉油亮亮、颤巍巍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酱香味扑面而来;小鸡炖蘑菇用的是本地散养的小公鸡和山里的榛蘑,汤汁金黄,香气扑鼻;
清蒸白鱼形态完整,鱼肉雪白,上面铺着姜丝葱丝,看着就清爽;猪肉炖粉条更是满满一大盆,五肉切成厚片,粉条吸饱了汤汁,看着就实在暖和。
两瓶本地白酒,紧接着被打开,醇厚的酒香混合着菜香,瞬间充满了小小的雅间,驱散了刚才那点微妙的尴尬气氛。
“来,孙支书,王队长,我敬二位一杯!”阳光明率先举起斟满酒的杯子,态度真诚而不失气度,“感谢二位领导百忙之中过来,也感谢这些年对我兄姐的照顾。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仰头,一小杯白酒干脆利落地下了肚。酒液火辣辣地划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意,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
孙德贵和王元军见他如此爽快,自然也举杯共饮。孙德贵喝得稳,王元军则是一口闷,哈出一口酒气,赞道:“好酒!够劲!”
几杯酒下肚,桌上的气氛明显热络起来。三人吃着菜,喝着酒,话题也从最初的寒暄,逐渐深入。阳光明很会引导话题,既不冷场,也不过于急切。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泡茶用的特级乌龙:“这茶还行吧?是哈市一个朋友送的,他就在省供销总社工作,姓赵,叫赵国强。以前在部队是大首长的警卫员,转业回来分过去的,人特别实在。”
他夹了一筷子鱼肉,语气平常。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我还有个朋友,在地区武装部当科长,姓陈,陈建东。
这次来得急,也没来得及去看他。下次有机会,介绍给二位认识认识,都是爽快人。”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闲聊家常,提到的名字和单位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孙德贵和王元军的心上。
省供销总社?地区武装部?
这都是他们平时需要仰望、打交道都得赔着小心的地方。
村里需要的化肥、农机具指标,民兵训练、征兵工作,哪一样离得开这些部门?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自己是魔都大厂的干部,在本地还有这样硬扎的关系网?
孙德贵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王元军倒酒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两人再次交换眼神,神情中的那份随意和打量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重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王元军再开口时,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更多的客气。
阳光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魔都的关系再硬,对于眼前的村干部来说也隔了一层,但本地实权部门的人脉,却是他们立刻能感受到分量的。这层关系网,比任何礼物都更有震慑力和说服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德贵和王元军脸上都泛起了红光,话也多了起来。王元军甚至开始拍着阳光明的肩膀称兄道弟。孙德贵相对克制,但眼神也活络了许多。
看看时机差不多,阳光明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孙支书,王队长,今天请二位来,除了感谢,也确实有点关于我二哥的事情,想听听二位领导的意思。不知道村里对这件事,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他目光坦诚地看着两人。
话题终于引到了正事上。雅间里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声细微可闻。
王元军闻言,也放下了酒杯,脸上的酒意似乎褪去了几分,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显得十分严肃。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阳同志,既然你问起,那我也就有啥说啥了。这件事,不好办。”他声音低沉,带着点为难。
他看了一眼孙德贵,见对方微微颔首,才继续沉声道:“不瞒你说,村里调查下来,感觉……感觉阳光耀同志说的,和李栋梁说的,差别很大。而且……”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扫过阳光明的脸,“而且,当时发生争执的那片山坡对面,远处正好有个村民在捡柴火。
当时二人争执的场景,正好被他看到,他已经私下里跟我们汇报过。”
阳光明的心微微一提,面色不变,专注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摩挲了一下。
“他说……没看到两人动手,也没看到李国栋动手推人。”
王元军说完这句,语气加重了些,又立刻补充道:“当然,离得有点远,他也说了,看不太真切,不敢百分百肯定。
所以这话做不得准,做不得准。”
他重复了两遍,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阳光明暗自叹了口气。
果然,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难怪刚才见面时,他感觉王元军态度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原来村里早已掌握了可能对二哥不利的证词。
这“做不得准”四个字,听起来是留有余地,实则是一种试探和压力的传递。
既然对方已经隐晦地挑明,原先预设的一些强硬质问策略自然不能再用了。
他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顺着王元军的话说道:“王队长说的是。距离远,视线受阻,看不清楚细节很正常。
我二哥当时站在坡边,李栋梁突然推了一把,动作幅度不大,远处确实很难看清。”
他显得通情达理,甚至还帮对方分析了可能性。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愤懑,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我二哥摔下山坡,固然是被李栋梁推下去,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和李栋梁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李栋梁做出这么不理智的行为,也是因为情绪激动!
而争吵的原因,就是李栋梁其人心术不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孙德贵抬起眼皮,看了阳光明一眼,眼神深邃:“哦?阳同志这话怎么说?”他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仔细倾听的姿态。
阳光明身体也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李栋梁因为也想竞争那个民办教师的名额,又自知条件不如我二哥,竟然想出了写匿名信检举揭发这种龌龊手段!”
他直接点破了核心,目光紧紧盯着孙德贵和王元军。
“匿名信检举?”王元军的声调猛地拔高,眼睛瞪了起来,酒意似乎彻底醒了,“他检举什么?”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握成了拳头。
“还能检举什么?”阳光明冷哼一声,嘴角带着一丝鄙夷,“无非是诬陷我二哥生活腐化,思想落后。甚至……”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孙德贵和王元军脸上缓缓扫过,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甚至还胡扯一些什么用小恩小惠腐蚀村干部之类的不着调的话,企图把水搅浑,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把“腐蚀村干部”这几个字咬得略重一些。
“砰!”王元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一跳,他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他敢!特么的!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猛地站起来,胸膛起伏着,“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他想干什么?想把天捅破吗?”
王元军的愤怒一半是针对李栋梁,另一半,恐怕是针对这种可能引火烧身的行为。
孙德贵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虽然没像王元军那样发作,但眼神变得极其锐利,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