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自身可能的“污名”,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由不得他们不高度重视。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的知青打架斗殴范畴,触碰到了两位村干部无法容忍的禁忌区域!
阳光明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心中稍定,继续添柴加火,语气愈发肯定:
“我二哥就是因为当面揭穿了他这个阴谋,言辞可能激烈了些,他才恼羞成怒,进一步发生了肢体冲突!
我二哥摔下山坡,是结果!
而根子,则是李栋梁的阴谋陷害,是想阻止我二哥说出他的丑事!”
他将“推”换成了更模糊的“发生肢体冲突”,但将动机牢牢钉死在“阴谋陷害”上。
他看向王元军,语气肯定地补充道:“这件事,同宿舍的另一个知青王伟也知道。
李栋梁拉拢过他,想让他一起干,但王伟胆子小,没答应。
二位领导回去找他谈谈,不难问出实话。甚至……”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身体凑近了些,“我怀疑,李栋梁会不会已经写好了那封诬告信?只是还没来得及交上去?
如果……如果能找到那封信,事实就更清楚了!”
他提供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王元军心中的怒火和警惕,也戳中了孙德贵最深的担忧。
王元军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身体微微摇晃:“搜!明天上午我就带人去搜!我就不信搜不出来!要是真搜出这王八犊子写的黑材料,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他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孙德贵相对冷静些,但语气也异常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元军,坐下!咋咋乎乎的像什么样子!”
他训斥了王元军一句,然后转向阳光明,脸上重新露出那种公式化的,却深不见底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冷意:
“阳同志,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心术不正、破坏知青团结、诬陷同志甚至企图抹黑组织的人。”
他的话咬字很重,尤其是“心术不正”、“诬陷”、“抹黑组织”这几个词,已经彻底给事件定了性。
李栋梁试图写检举信这件事,无论真假,都已经成功地触动了这两位村干部最敏感的神经。
相比之下,推还是没推,反而成了次要问题。
阳光明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脸上露出感谢和欣慰的笑容,再次举杯,语气诚挚:“有孙支书和王队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二位领导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来,我敬二位!一切就拜托了!”他再次一饮而尽,杯底朝上。
孙德贵和王元军也举杯饮尽。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再次回归融洽,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
阳光明不再提这件事,而是说些魔都的见闻、厂里的趣事,偶尔请教一些东北的风土人情,比如今年收成怎么样,冬天雪大不大,山里野物多不多。
他言辞得体,态度谦逊,喝酒爽快,再加上之前展示的实力和手腕,让孙德贵和王元军对他印象极佳,言语间更加亲近。
王元军甚至开始感慨,知青里像阳光明这样明白事理、有出息的人,怎么就没有呢?
两瓶白酒见底,桌上的硬菜也吃得七七八八。
阳光明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几个馒头,就着面前那一盘底剩下的菜汁,吃得很香,显得十分实在,这个细节让孙德贵微微点头。
结完账,阳光明又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大约二两乌龙茶叶,连同五块钱,一起递给柜台后的中年男人。
“同志,辛苦了。这点茶叶您留着喝。能不能麻烦您再找三个饭盒,我们把剩菜打包带走,不能浪费了。这五块钱,留着给您当押金,等我把饭盒还回来,您再退给我。”
阳光明考虑得十分周到,给了谢礼,又有押金在,想来不会让这个人为难。
中年男人看到茶叶和钱,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连声答应:“哎呀,阳同志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手上却毫不含糊,迅速接过,手脚麻利地找来三个铝制饭盒。
“我姓王,您叫我老王就行,以后来吃饭,尽管招呼!保证给您安排得妥妥的!”这个人的态度更加热情了。
阳光明笑着应了。
回到雅间把剩菜打包好,阳光明将打包好的饭盒递给孙德贵和王元军:“二位领导,家里还有孩子老人,带回去添个菜。”
两人推辞了一下,也就笑着接过了。
墙角那个沉甸甸的旅行袋,阳光明只是让了一下,就被王元军拎在了手里,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三人走出饭店,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酒意也散了些。
夜空漆黑,只有几颗寒星闪烁,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窗户大多漆黑,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光。
王元军可能因为酒喝得多,也可能是因为手里的大旅行包,格外热情,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喷着酒气:
“阳科长!你放心!你哥的事,包在我身上!肯定给你办得明明白白的!
那个李栋梁,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反了他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孙德贵话不多,只是握着阳光明的手,用力晃了晃,他的手心有些粗糙但温热:“阳同志,留步吧,今天破费了。事情,我们会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明天,最晚后天,一定会有消息。”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比刚见面时多了几分真诚。
阳光明站在饭店门口,看着两位村干部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自行车渐行渐远,最终被风声吞没。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清冽,也让他因为酒精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事情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而且看起来效果不错。
礼物送出去了,人脉暗示了,对方的疑虑和愤慨也成功转移了目标。
剩下的,就是等待和应对可能的变数。
他并没有完全放松,因为他清楚基层的复杂性,有时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可能让局面反转。
他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拐进饭店旁边一条更黑、更窄的无人小巷。
寒风在巷子里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
他左右看看,确认前后无人,连只野猫都没有,这才意念一动,手中便多了一个油纸包。
里面是一个酱好的大猪肘子,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与清冷的空气形成对比。
接着他又拿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酱牛肉,掂量着约有二斤重,沉甸甸的。
他将两样肉食放进随身带来的那个空了的网兜里,拎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