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东西准备好,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跺了跺脚,转身朝医院走去。网兜里的肉香一路飘散,引得他自己又有些饿了。
推开病房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体味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阳香梅正就着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忙碌的收拾屋子。
阳光耀闭着眼,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着了,但又睡得不安稳。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扭头,向阳光明这边投来急切询问的目光。
阳香梅手里还拿着湿毛巾,阳光耀则挣扎着想坐起来,脸上满是焦虑和期待,都顾不上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小弟,回来了?谈得怎么样?”阳光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急切。
阳香梅也紧张地望过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巾:“顺利吗?他们怎么说?”
阳光明把散发着诱人肉香的网兜放在床头柜上,油纸包里透出的酱色和浓郁的香气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阳香梅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阳光耀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瞟了过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边吃边说。”阳光明笑了笑,先打开包着猪肘子的油纸,肥瘦相间、酱红油亮、皮糯肉烂的肘子肉完全露了出来,香气更加浓郁霸道,几乎充满了整个病房,“谈得还行。比想象的要复杂点,但总体还算顺利。”
他语气平静,试图先安抚住他们的情绪。
他撕下一条肘子肉,递给阳光耀,又撕下一块给阳香梅。“天气冷,已经凉透了,凑合着尝尝味道。”
两人接过,各自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久违的肉香让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近乎满足的表情,暂时压过了心头的焦虑。
阳光耀吃得有些急,差点噎着,阳香梅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怎么复杂了?”阳光耀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追问,眼神里还是充满了不安,肉香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他心中的忧惧。
因为有二姐在场,阳光明省略了目击证人的细节,重点提到李栋梁图谋写检举信,自己如何点明这件事、两名村干部如何反应的过程,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了出来。
重点强调了孙德贵和王元军态度的转变,以及最后的承诺。
阳香梅一听就气了,放下手里的肉,忿忿地道:“这个李栋梁!太坏了!太阴险了!自己争不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想诬告二哥!就该让支书和队长好好治治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阳光耀的担心却更实际些,他皱紧眉头,手里的肉似乎也没那么香了:
“李栋梁……他毕竟是本地人,家里虽说就是普通工人,但……支书和队长会不会最后还是偏袒他?
而且,万一……万一他狗急跳墙,真把我……真把那些事捅出去怎么办?”
他声音压低,眼神闪烁地看了阳香梅一眼,显然指的是送礼的事。
阳光明拿起毛巾擦擦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二哥,你这担心是多余的。”
他拉过方凳坐下,分析道:
“第一,他现在是自身难保。
检举信这件事,只要坐实,或者哪怕只是有重大嫌疑,两位村干部就不可能轻饶他。
这已经不是偏袒谁的问题了,这是挑战他们的权威,甚至威胁到他们自身。
相比之下,你那点事,就算被他说出来,在‘诬告’这个大帽子下,也没人会信,反而更显得他卑鄙无耻,打击报复。”
“第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声音更稳,“就算他豁出去乱咬,两位领导为了撇清自己,证明自身清白,也只会更坚决地认定他是在诬陷报复。
甚至会主动帮你证明清白,把你的那些行为解释成正常的人情往来。
所以,他不敢提,提了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阳光耀仔细琢磨着弟弟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那是长期在底层挣扎形成的不安全感。
“可是……万一他家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硬关系呢?或者他爹妈豁出去闹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阳光明言简意赅,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现在主动权不在他手里了。
孙支书是个明白人,王队长是个火爆性子,但他们都更看重自己的位置和名声。
等着看吧,快的话明天,最晚后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冰冷的白开水压下喉间的油腻。
话说到这个份上,阳光耀也知道再问不出更多,只能点点头,心里的忐忑和忧虑却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被强压下去。
肉香的诱惑终究更大。一个硕大的猪肘子被兄妹三人分吃干净,那块酱牛肉则留着明天早上吃。
阳香梅麻利地收拾好骨头和油纸,病房里重新弥漫起淡淡的肉香和一种暂时的安宁。
另外三张病床依旧空着,并没有新的病人安排进来。
阳香梅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自己带来的备用被褥——一套洗得发白但干净的被褥,给阳光明在靠门的那张空床上铺好。
“小弟,你今天就凑合在这儿睡一宿吧,出去住旅馆又得钱,还不方便。”她说着,把枕头拍松。
“挺好,省得跑来跑去了。”
阳光明点点头。他确实也累了,连续的旅途奔波和晚上的精神博弈,消耗巨大,太阳穴隐隐作痛。
医院的环境虽然简陋,但总算是个能躺下的地方。对于坐了一路长途硬座的阳光明来说,只要能舒舒服服的躺下睡一觉,就已经是莫大的享受了。
熄了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进来一点微光,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格影子。
病房里陷入黑暗,只剩下三道轻微的呼吸声。
兄妹三人各自躺着,却都没什么睡意。
阳光耀是因为腿伤疼痛和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石膏腿移动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阳香梅则是因为弟弟来了,心里有了主心骨,稍稍安心,却又担心事情最终结果,思绪纷乱,听着二哥的动静,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阳光明闭着眼,在脑子里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
孙德贵的深沉和老练,王元军的火爆和直接,李栋梁的困兽之斗和可能的口不择言,王伟可能的摇摆和怯懦……每一个变量都需要考虑到。
他还想着那封可能存在的检举信,会不会真的被找到?如果找不到,王伟那里能成为突破口吗?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盘旋,尽管他已经非常疲倦和困乏,却也难以快速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耀因为疲惫和伤痛,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均匀,陷入了睡眠。
阳香梅的呼吸变重,也进入了梦乡。
阳光明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旅途的疲惫和酒精的后劲终于战胜了纷乱的思绪,将他拖入了沉沉的睡眠。
病房里,只剩下三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走廊尽头传来值班护士轻微的脚步声和水房滴答的水声,更衬得夜晚漫长而寂静,仿佛所有的纷争和算计,都暂时被冻结在了这北国的寒夜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