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袄衣角。
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她还是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布包。
布包入手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也终于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土地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小弟……谢谢……谢谢你们……”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肩膀微微耸动,“以后我就是小学教师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作又不累,你们别担心我,肯定会生活的很好。
你回去和爸妈说,别担心我,和其他知青一比,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这些钱和粮票,我也收下了,像你说的预防万一,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
“这就对了。”阳光明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东西收好,别让外人看见。钱和粮票分开藏,放在最稳妥、最隐秘的地方,谁也别告诉。”
他帮二姐把旅行包的拉链重新拉好,东西太多,费了点劲才拉上。
同时说道:“这些吃的,你自己慢慢吃,别舍不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营养得跟上。尤其是冬天,东北冷,热量消耗大。”
阳香梅用力点头,用手背不停地擦着不断涌出的眼泪,脸上却又努力想挤出笑容,那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却又让人心酸不已。
她紧紧攥着那个蓝色小布包,仿佛攥着全家人的心和未来的保障。
收拾好情绪,三人开始整理最后要带走的行李。
其实东西并不多,主要是阳光明来时的那个旧旅行包,里面装着他们兄弟俩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那个至关重要的装着回城手续的文件袋,阳光耀坚持要自己抱着。
阳光耀几乎没什么个人行李,只是从宿舍里收拾了几件衣物,其他东西都留了下来,香梅也能用。
刚过八点,房间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不轻不重。
阳光明打开门,意外地看到罗兴邦站在门外,高大敦实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半个门框。
他头上戴着顶旧的狗皮帽子,眉毛和睫毛上还挂着白霜,脸上带着憨厚而局促的笑容,手里提着两个鼓囊囊的网兜。
“兴邦?你怎么来了?”阳光明有些惊讶,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罗兴邦探头看了看屋里,憨笑着:“光明,光耀哥,香梅。我昨天傍晚收工后去了一趟医院,想看看光耀哥咋样了,护士说已经出院。
我估摸着你们可能就是这一两天走,就……就跟生产队请了半天假,过来送送。”
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语速不快,却透着真诚。
他扬了扬手里的网兜,有些不好意思:“一点山货,都是咱这旮瘩林子里的东西,不值钱,晒干了能放。你们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也算是个念想。”
阳光明心里一暖,连忙把他让进屋:“你看你,还特意跑一趟,太客气了。快进来坐,暖和暖和。”
狭小的房间因为又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拥挤,却也增添了几分热气。
罗兴邦进屋,把东西放在墙角,看到阳光耀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腿上盖着薄被,关切地问:“光耀哥,腿感觉咋样?路上能行不?听说要坐好几天的火车呢。”
“还行,多谢你惦记着。”阳光耀笑着回答,经过一夜的消化,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脸上虽然还带着病容,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回家的期盼,“躺着坐着的时候不怎么疼了,就是不能动。路上有小弟照顾,没事。”
几人正说着话,走廊里又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接着,孙德贵那略带沙哑和王元军洪亮的嗓音就在门外响起了:“光明同志?在屋吗?”
阳光明再次开门,只见孙德贵和王元军也站在门口,两人都穿着衣,脸被风吹得通红。
孙德贵手里拎着两只用草绳穿着的风干野鸡,王元军则提着一个小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孙支书,王队长?你们怎么……”阳光明更意外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也会一早过来送行。
孙德贵笑着解释道:“兴邦昨天回去,跟我们顺嘴提了句光耀同志出院的消息。
我们就想着,你们肯定会尽快回哈市。正好今天事不多,我俩就寻思过来送送。这点东西,别嫌弃。”
孙德贵指了指野鸡和布袋,“风干的山鸡,炖汤挺鲜。还有点自家做得黏豆包,路上要是饿了,能垫巴一口。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王元军把东西递过来,嗓门依旧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爽朗:“就是!一路顺风!光耀回去好好养伤!把身子骨养得棒棒的!以后有机会了,再来咱们靠山屯看看!到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光景了!”
阳光明看着这三位不约而同前来送行的东北汉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
尽管之前的交往始于算计和利益的交换,彼此心知肚明,但此刻这番热诚的送别之情,却显得格外真挚淳朴。
这片黑土地上的百姓,或许有着自己的精明和世故,但内心深处,终究保留着一份难得的厚道和情义。
他连忙将三人让进房间。本就狭小的房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不堪,但却充满了热络而有些喧闹的气氛。阳香梅赶紧拿出杯子,给三人倒热水暖手。
孙德贵看了看已经收拾好的简单行李,对阳光耀说道:“光耀同志,回去好好养着,别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养透了才行。魔都大地方,医院条件好,肯定能恢复得更好。”他的话里带着真诚的祝愿。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阳香梅,语气温和而肯定:“香梅老师,以后就安心在屯里工作。学校那边的事,我都交代好了。有啥困难,随时来大队部找我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别外道。”
阳香梅连忙点头,心里既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连声道:“谢谢孙支书,谢谢王队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元军则用力拍着阳光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阳光明微微晃了一下:“光明老弟!办事牢靠!是个人物!哥没看错你!以后要是再来东北,办啥事也好,溜达玩也好,一定得来靠山屯!咱必须得好好喝一顿!”
阳光明笑着应承:“一定一定。这次真是多亏了二位领导和兴邦兄弟鼎力相助,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二位要是去南方,务必到魔都来找我,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罗兴邦在一旁憨笑着,搓着大手,看着阳光明和阳香梅,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盛情难却,阳光明只好收下了他们带来的土特产。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份心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显得沉甸甸的。
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聊了聊路上的安排和阳香梅以后的工作。孙德贵再次保证会照顾好在屯里当老师的阳香梅,让阳光明放心。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孙德贵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们还要赶火车,我们就不多耽搁了。送你们去车站吧,正好兴邦也来了,有自行车,能驮点东西。”
阳光明本想推辞,但看他们态度坚决,而且确实行李加上大家送的东西,他和阳光耀两人不太好拿,便点头答应了:“那就麻烦各位了。”
于是,一行人拿着行李,浩浩荡荡地出了招待所。
阳光耀拄着阳光明昨天新买的拐杖,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笨拙,但在众人的搀扶下,倒也走得稳当。
阳香梅提着那个装满了家人心意和食物的巨大旅行包,罗兴邦和孙德贵、王元军则帮忙拿着其他零碎东西和送行的土特产。
初冬的上午,阳光淡淡地洒在县城略显萧条的街道上,空气清冷而干燥。一行人或走或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倒也冲淡了离别的愁绪,显得热闹而有人气儿。
到了那个小小的、灰扑扑的火车站,孙德贵和王元军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很快帮阳光明办好了简单的行李托运手续。
其实主要就是那个大旅行包和一点土特产,其他重要物品如文件袋,以及少量路上用的东西,阳光明都随身带着。
站台上,告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绿皮火车像一条安静的巨兽,匍匐在铁轨上,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重的喘息。
孙德贵和王元军再次和阳光明用力握手,粗糙的手掌传递着力量和不舍。
“一路平安!”
“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