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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之间,话向来不多,但那份血浓于水的关切和默契是实实在在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阳光明给二哥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坐下。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和香气,让这间拥挤的小屋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没过多久,浓郁的饭菜香味就一阵阵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是久违的、刻在记忆深处的家的味道。

阳光耀贪婪地吸了吸鼻子,仿佛要将这香气都吸进肺里存起来。

他转动目光,看着窗外熟悉的弄堂景象,听着耳边家人熟悉的、软糯的吴侬软语,心里那份在东北黑土地上漂泊已久、始终盘旋不去的孤寂和不安定感,终于一点点被这温暖的现实熨平,踏实落地。

他真的回家了,这不是梦!

晚饭很丰盛,几乎是拿出了过年的架势。张秀英几乎是倾其所有,炒了好几个菜,摆满了那张小小的四方桌。

一盘金灿灿、油汪汪的炒鸡蛋,显然是放足了油,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

一碗油光锃亮、色泽红润的红烧肉,这是张秀英昨天就特意去菜场称好、精心备下的;

一碟清炒小油菜,碧绿脆嫩;还有一大碗飘着蛋和紫菜的汤,热气腾腾。

主食是满满一锅热气腾腾、颗粒分明的白米饭。

这对于平常节俭度日、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的张秀英来说,已是极尽所能的堪比年节的大手笔了。

“多吃点,耀耀,你看你瘦的,脸上都没肉了。”张秀英不停地给二儿子夹菜,尤其是那碗红烧肉,几乎一多半都堆到了他的碗里,垒得像座小山,“多吃肉,长骨头,好得快。这都是特意给你做的。”

“谢谢姆妈。”阳光耀心里暖融融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埋下头,大口吃起来。

家里的饭菜,哪怕是最简单的炒青菜,也远比东北的饭菜好吃得多。因为这是记忆里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饭桌上,大家似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没有谁去过多追问东北发生的事情,只是聊些轻松的家常。问问阳光耀路上的见闻和辛苦,说说弄堂里最近发生的鸡毛蒜皮的闲事,谁家嫁女儿了,谁家添丁了,物价好像又悄悄涨了一点之类。

阳光明也顺着话题,简单说了说在哈市和沈阳中转时的见闻,描述了一下北方大城市的俄式建筑和宽阔的马路,气氛倒也显得轻松融洽。

李桂看着婆婆几乎是不间断地给阳光耀夹肉,自己儿子壮壮眼巴巴地看着,心里难免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也只是默默吃着饭,偶尔给儿子夹一筷子炒鸡蛋或者青菜,并不多言。

吃完饭,李桂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张秀英还想帮忙,被阳光明拦住了。

“姆妈,你累了一天了,歇会儿,喝口水,陪二哥说说话。收拾厨房的事,我和大嫂来就行。”他说着,挽起袖子就利落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

李桂见状,也赶紧加快动作,一起忙活起来。

等厨房收拾妥当,锅碗瓢盆都洗净归位,一家人重新坐回屋里。

阳光明走过去把房门关好,屋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郑重和严肃起来。

张秀英和阳永康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小儿子身上,眼神里带着询问。

阳光明拉过一张凳子,坐在父母和二哥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开口:

“阿爸,姆妈,大哥,大嫂,现在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我把二哥这次受伤的前前后后,以及我们去东北处理的详细情况,跟你们都说一说。”

众人闻言,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连小壮壮也似乎感受到气氛不同往常,乖乖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眨巴着大眼睛,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再吵闹。

阳光明清了清嗓子,讲到如何与当地那些精明又带着几分乡土智慧的村干部周旋;讲到如何巧妙地利用规则和人情,最终拿到了那份至关重要的、写着“韧带断裂”的诊断证明;又如何以此为筹码,最终顺利办妥了病退回城的所有手续。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语气平稳客观,略去了其中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精密算计、利益交换和可能存在的风险,只强调了过程的艰难、结果的圆满以及村干部最后的“通情达理”和“鼎力相助”。

当听到阳光耀的回城手续已经全部办妥,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能顺利转回魔都时,张秀英激动得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眼泪瞬间又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次,却是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泪水。

她喃喃道:“老天保佑……菩萨保佑……”

阳永康一直紧绷着的刻满风霜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手里捏着的烟卷微微颤抖,嘴里反复喃喃道:“好,好,办下来就好……办下来就好……”仿佛除了这几个字,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阳光辉更是用力一拍大腿,脸上满是惊喜和佩服,声音都提高了些许:“小弟!真有你的!这么难办、这么棘手的事,竟然真让你给跑成了!太好了!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看着弟弟,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叹服。

李桂也是吃了一惊,嘴巴微微张开。

她原本以为小叔子这趟去东北,主要就是处理受伤的事,没想到竟然还把最难办、多少知青求而不得的回城大事给一举解决了!

这简直是……她看向阳光明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真正的、彻底的佩服和敬畏。

这个小叔子,办事的能耐和手腕,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还有更好的消息呢。”

阳光明看着家人惊喜的样子,笑了笑,继续放出好消息,“那个空出来的民办教师名额,孙支书他们很仗义,直接做主,转给了二姐。手续都办好了。

以后二姐就是靠山屯小学的民办老师了,轻轻松松就能拿满公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用再下地干那些粗重农活了。”

这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粒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张秀英激动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真的?香梅能当老师了?哎呦!我的天哪!这可真是……真是因祸得福了!老天开眼!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她双手合十,朝着空中拜了又拜,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女儿能有个体面且轻松的工作,就算留在农村,日子也能过得好很多,这简直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天大好事,心里对儿子办事能力的信任,又深了一层。

阳永康也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中多年的块垒都吐了出来,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带着额头的皱纹都似乎浅了些:“好,好,好。香梅有着落了,好,真好。”他重复着“好”字,简单的话语里蕴含着巨大的欣慰。

一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欣慰之中,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压抑着的欢快气息。

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冲击得他们有些回不过神,一时间被幸福的浪头打得晕乎乎的。

激动狂喜过后,阳光明脸色一正,语气重新变得格外严肃起来,如同给发热的头脑浇上一盆清醒的冷水:“阿爸,姆妈,大哥,大嫂,事情虽然是大致办成了,但现在还远不到可以彻底放松的时候。”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家人,眼神清醒:“二哥的病退手续,东北那边是批了,证明文件也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但是,魔都这边的接收、落户和粮食关系转移手续,咱们还一样都没办。一天没把这些手续彻底办妥、盖章敲定,这事儿就还存在变数,就还可能夜长梦多。”

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这个形势下,能顺利回城的知青太少了,屈指可数。

二哥这种情况回来,太扎眼,太容易引人注目甚至惹人眼红。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在一切手续彻底办妥、板上钉钉之前,咱们全家必须统一口径,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能说!

弄堂里的邻居、厂里的同事、甚至远房亲戚,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他的目光尤其凝重地看向大嫂李桂和大哥阳光辉:“对外,就严格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说辞讲述。

二哥就是在东北农村劳动时,不小心从坡上摔了下来,伤到了腿,伤得比较重,那边医疗条件不行,治疗不及时,所以申请回魔都来养伤治疗。

别的,比如什么病退、什么手续,一个字都不能多提,更不能说什么韧带断了可能残疾之类的话。

有人问起,就含糊过去,或者干脆说还不清楚,等复查再说。一定要记住!”

阳永康立刻点头,表情极其严肃,沟壑纵横的脸上透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他接口道:

“光明说得对!这是顶顶要紧的事!关乎耀耀的前程,甚至是这个家的安稳!

你们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把这话给我刻在脑子里!谁要是嘴巴不严实,出去乱说,惹出麻烦来,捅了娄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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