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两趟叮当作响、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又走了一段马路,终于到了王家所在的弄堂口。
今天是周日,弄堂里比平时多了几分生活气。
阳家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这些街坊邻居的目光。毕竟这一家人穿着体面,手里还提着看着就分量不轻的礼物,一看就是正经走亲戚的架势。
有人很快认出了这是王师傅家那个守寡儿媳妇的娘家人,于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好奇和些许了然。
显然,王家婆婆突然中风瘫痪的消息,以及之前围绕抚恤金、工资产生的那些家庭纷争,在这信息流通靠口耳相传的弄堂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阳永康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只对着几个依稀面熟的老邻居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朝着王家所在的石库门走去。
石库门的大门紧闭,里面也没什么声音。阳光明上前一步,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门板上敲了三下。
“谁啊?”里面立刻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听声音就知道,答声的是王师傅。
“亲家,是我们,阳永康。”阳永康沉声应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大半,王师傅探出身来。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倦容,眼袋浮肿深重,头发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白了不少,杂乱地贴在头皮上。
看到阳家一家人齐整整地站在门口,还提着礼物,他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连忙侧身让开,语气带着些许局促和强打起来的热络:
“哎呀,是亲家啊!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风飕飕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没提前捎个话,家里乱糟糟的……”
他的话语有些零乱,透着一股主人应对不速之客时的仓促和歉意。
“星期天没事,过来看看亲家母。”阳永康说着话,语气平和,带头迈过了那道不算高的门槛。
张秀英、阳光明等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石库门的小天井比阳家那边还要窄小些,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蜂窝煤、旧木板和舍不得扔的瓶瓶罐罐,显得有些拥挤凌乱。
听到外面的动静,王金环和王银环也先后走了出来。两人都系着沾有油污的围裙,手上湿漉漉的,还沾着菜叶,显然刚才正在灶间或者屋里忙活。
看到阳家人,尤其是看到张秀英手里提着的两包礼品,两人的脸上迅速挤出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
“叔,婶子,你们来了,快,快屋里坐,外面冷。”王金环反应更快些,抢先一步撩起了沉重的门帘,侧身让出通道。
王银环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堆着笑:“光明,光辉,桂,你们都来了……快,快进屋暖和暖和。”
阳家人随着王师傅进了屋。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以及一种卧床病人特有的难闻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让刚从外面清冷环境进来的几人,不禁微微蹙眉,但大家都很快调整了表情,恢复了常态。
屋子不大,家具陈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只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挥之不去。
香兰听到动静,看到是娘家人,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光亮。
她站起身,怀里还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毛。小家伙被厚厚的襁褓包着,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人。
“阿爸,姆妈,你们怎么来了?”香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红红从里屋闻声跑了出来,看到外公外婆,怯生生地叫了声“外公外婆”,就被张秀英一把搂在了怀里,舍不得撒开。
“来看看你婆婆,也看看你们。”
张秀英说着,自然地把手里沉甸甸的两包礼品递给迎上来的王金环,李桂也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了王银环。
张秀英说道:“副食店刚买的两斤饼干,我又收拾了一篮子咸鸭蛋,东西不多,给亲家母补补身子,也给孩子们添点零嘴。”
王金环接过那分量不轻的咸鸭蛋和饼干,手感沉甸甸的,心里快速掂量了一下价值,脸上立刻堆起更热切的笑容,连声道谢:
“哎呀,婶子你们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来就来嘛,还带这么些好东西来,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王师傅也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带着感谢和窘迫交织的神情:“就是,永康,秀英,你们这……太见外了,太破费了。快坐,快坐。金环,快去倒点热水。银环,把炉子上坐着的的水壶提过来,给你叔和你婶子泡茶!”
一阵忙乱的招呼、谦让和挪动椅凳之后,众人总算在这略显拥挤的小厅里坐了下来。椅子不够,王银环又赶紧从里屋搬出两个小马扎给阳光辉和李桂。
“亲家母怎么样了?这两天可好些了吗?”阳永康坐下后,接过王金环递过来的搪瓷杯,关切地问道。
杯子里飘出茉莉茶的香气,虽然茶叶粗梗居多,但在这寒冷天气里,一杯热茶足以暖手暖心。
王师傅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愁云取代,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