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还没看信,但从婆婆的反应和下午阳光明凝重的神色,也猜到绝非寻常家书,而且定然是利弊交织,让人难以决断。
阳光耀拿起母亲放下的信,和妻子一起就着灯光仔细看了起来。
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信纸传递和翻阅的细微声响。
阳光耀和岳心蕾的脸色都随着阅读的内容而变化着,时而惊讶地挑眉,时而困惑地蹙眉,时而露出思索的神情,时而又闪过一丝担忧。汗水从他们的额角滑落,也无人顾及。
阳光明依旧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微温的茶杯,目光低垂,看着杯壁上的水珠慢慢滑落,仿佛在研究那水珠的轨迹,又仿佛透过水杯,看到了遥远北国的风雪与二姐的未来。
他的表情平静,眼神却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等家里人都陆续看完了信,那几张薄薄的信纸仿佛被汗水与目光浸染得千斤重,在每个人手中传递了一圈,最后又放回了桌子上。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气氛沉闷而凝重,比屋外的闷热天气更让人透不过气。壮壮被李桂抱进了里屋睡觉,竹帘放下,以免打扰大人们商量正事。
墙角的脸盆里放着用冷水浸着的西瓜,但此刻谁也想不到去吃。
阳永康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家之主的沉稳,也透着一丝被暑热和心事熬煮过的疲惫:
“信,大家都看了。香梅这孩子……在东北处了对象,是那个叫罗兴邦的后生。两人感情看来是处好了,打算今年就把婚事办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儿子和儿媳,汗水在他深刻的皱纹里流淌,最后落在妻子那张写满担忧和汗水的脸上:
“香梅信里说得也明白,罗家那边有门路,答应兴邦回城后,尽快把香梅也弄回城去工作。
看起来,前景是好的,罗家也很有诚意,若是真能办成,倒也是解决了香梅眼下最大的难题,让她能跳出农门,有个着落。”
“但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又锁了起来,拿起毛巾擦了把脸,“毕竟隔着几千里地,山高水远。
那边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罗家具体是怎么样的人家,那后生是不是真如信里写的这般好,咱们谁也没亲眼见过。
光是凭信上这白纸黑字,我这心里……总还是落不到实处,七上八下的。”
他看向二儿子阳光耀,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耀耀,这个罗兴邦,归根结底,是你以前在东北插队时的朋友,你跟他熟,在一个炕上滚过,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
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觉得这个人,到底怎么样?脾性如何?靠不靠得住?香梅跟了他,往后过日子,会不会吃亏?会不会受委屈?”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阳光耀身上。
阳光耀坐直了身子,表情认真起来。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回忆和斟酌措辞,然后才开口说道:“爸,妈,大哥大嫂,明明,心蕾也不是外人。”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岳心蕾对他轻轻点头,眼神里是支持和鼓励。
他深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继续往下说:“罗兴邦这个人,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他是个实在人,心眼正,重情义,绝对靠得住!”
他的语气非常肯定,带着对朋友深深的信任和岁月沉淀下的了解。
“我在靠山屯插队那几年,跟他处得最好,像亲兄弟一样。
他话不多,不会那些里胡哨的,但做事踏实,肯出力,不怕吃苦,屯子里老少爷们对他评价都很高,都说他是个‘实诚疙瘩’。
他家里父母,我也见过几次,都是县里机关单位的老实干部,看着很本分,不是那种刁钻狡猾、算计儿女的人家。”
阳光耀回忆起往事,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仿佛那北国的风雪能驱散此刻的暑热:
“我出事那段时间,情绪低落得厉害,整天浑浑噩噩的,都是兴邦一直陪着我,开导我,默默照顾我。
后来他忙前忙后,跑断了腿,毫无怨言,这些明明上次去,也亲眼看到了,可以做证。”
阳光明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证实了二哥的说法:“是的,爸,妈。上次去,罗兴邦大哥确实忙里忙外,非常尽心,人很实在。”
阳光耀得到弟弟的肯定,底气更足了些:“所以,香梅信里写的那些,他们怎么互相照顾,兴邦怎么对她好,我相信都是真的。
兴邦他那人是真实在,不会玩虚的,对朋友都能两肋插刀,对自己媳妇那肯定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是真的喜欢香梅,想对她负责,才会提出结婚,并且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想办法给她办回城。”
他的目光扫过父母和兄弟: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个人觉得,抛开距离远这个问题不说,单就男方人品和家庭来看,这桩婚事,没问题!
香梅要是真能借着结婚这个机会,让罗家帮忙弄回城,脱离农村,有个城镇户口和正式工作,这辈子也算有了保障。
这不管是对香梅个人,还是对咱们家,都算是眼下能看到的、最实在的一条出路了!我是赞成的!”
他说完,看向家人,眼神坦诚而坚定。
他担心自己的判断带有朋友滤镜,又补充道:“明明也和兴邦接触过,在医院里,他还和兴邦单独聊过不少。明明,你也说说你的看法?你年纪轻,看人或许有不一样的角度。”
顿时,大家的目光又转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阳光明。
阳光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却很清醒透彻,仿佛能穿透这夏夜的闷热与纷扰。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二哥说的,基本都是实情。
就我上次去东北那短暂的接触来看,罗兴邦给人的印象确实不错。
憨厚,朴实,干活卖力,对二哥的事很上心,屯里的干部对他的评价也的确很好,都说他是个靠谱的青年。”
他先是肯定了阳光耀的说法,然后顿了顿,话锋依旧保持着客观和冷静:“从这些表面接触和多方评价来看,罗兴邦的个人品性,目前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二姐信里列举的那些事,比如帮她干活、照顾生活、以及为未来做的打算,也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并且付出了实际行动的,并非空口许诺。”
听到小儿子也这么说,张秀英和阳永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落下了一小半,紧绷的神情略微放松。
既然两个儿子,尤其是处事越来越稳重老练的小儿子都这么认为,那这个罗兴邦的人品,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张秀英拿起蒲扇又开始扇风,似乎喘过了一口气。
李桂也小声附和道:“听起来是个实在人,知道疼人。要是真能对香梅好,又能帮她解决回城这天大的难题,那确实……确实是条出路。女孩子家,一辈子图个啥呢?”
她的话代表了务实的态度,也透着几分无奈。
然而,阳光明接下来的话,却又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重新凝固。
“但是。”阳光明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他环视了一圈家人,目光最后落在父母脸上,眼神锐利而清醒,“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有件事,关乎二姐回城的关键问题,我必须先跟大家说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