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严肃神情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阳光耀也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阳光明深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清晰而沉稳地说道:“关于知青回城的政策,贺领导和我提起过。
他说最晚到明年,上面的政策肯定会有大规模、决定性的松动。
到时候,像二姐这样插队多年、表现良好的知青,通过正规途径回城的希望,也就有了。
如果贺领导还愿意伸手帮一把,二姐回城的希望就更大了。”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如果二姐不着急结婚,再耐心等待一年,最多一年半,她很有可能凭借国家政策光明正大地、名正言顺地回城,回到魔都,回到我们家。
她完全不需要依靠结婚这种途径,不需要依靠婆家的关系,不需要欠下一份沉重的人情,更不需要为此远嫁千里!”
这番话,如同在闷热的夏夜里骤然打响一个惊雷,又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每个人心中炸开了锅,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什么?”张秀英猛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蒲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明明!你说的是真的?明年……明年真能凭政策回城?你没骗妈?”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要扑到小儿子面前,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确认他不是在说谎安慰大家。
阳永康拿着烟袋锅的手也顿住了,忘了磕烟灰,看向小儿子,身体前倾:
“明明!这话可有准?政策上的事,风云变幻,可不能胡乱猜测!这关系到你二姐的一辈子!你得有根据!”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愈发沙哑。
阳光辉和阳光耀夫妇也全都震惊地看着阳光明,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阳光耀更是张大了嘴,看看父母,又看看弟弟,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弟弟说的是真的,那这桩婚事的必要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阳光明迎着家人灼灼的、混合着震惊、期盼、怀疑的复杂目光,神情依旧镇定,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比认真:
“爸,妈,大哥,二哥,我不敢说百分之百,天下事没有绝对。
但这是贺领导的判断,至少有八九成的把握。
而且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这件事我已经关注和研究很久了,不仅仅是看报纸,也会分析上面的文章,听广播里的措辞,和一些消息灵通的同学朋友也有交流。
各方面的征兆都已经非常明显了。
有特殊情况的知青返城,不能搞一刀切,这是民心所向,也是大势所趋。
最多一年,相关政策一定会下来!我们必须有这个信心!”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自然是结合了前世的记忆和今世对政策风向的敏锐观察与信息整合。再加上贺领导的内部消息,这个判断不会错。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愿意跟贺领导张张口,二姐应该也能成为符合回城政策的一名知青。
阳光明讲出的这个消息太突然,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果阳光明说的是真的,而且有八九成把握!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阳香梅完全有机会靠自己、靠光明的运作、靠贺领导的人情、靠政策回城,根本不需要远嫁东北!
这意味着她可以留在父母身边,留在熟悉的城市,找工作,找对象,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有娘家帮衬,有兄弟姐妹照应!
这比远嫁到一个陌生寒冷的北方小城,依靠婆家关系,岂止是好上百倍!
张秀英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带着巨大的期盼和激动,她甚至顾不上擦眼泪,一把抓住丈夫的胳膊:
“永康!你听见了吗?明明说的!明年!明年香梅就能回来!老天爷啊!要是真能这样……那……那还结什么婚啊!等着!等着回城多好!
离家近,我们也能照顾到,想看就能看到,想帮就能帮上……何必去那人生地不熟的东北受罪……”
她的话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说出了此刻所有人心中的心声。
刚才觉得远嫁也不错、是一条出路的那种无奈想法,在“能够靠自家回城”这个巨大而光明的新希望面前,立刻显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草率和可惜了。
阳永康猛地吸了几口烟,烟雾笼罩着他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如果明明判断得准……那当然……当然是等着回城最好!天大的好事!但是……”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封信,叹了口气:“但是,香梅这孩子的脾气,你们也知道。
看着文静,没什么主意,其实心里犟得很,有主见得很。
她既然信里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把事情都定下来了,显然是铁了心要跟那个罗兴邦了。
咱们现在再说反对,再说让她等一年等政策,她……她能听进去吗?她会不会觉得我们是故意拦着她?会不会觉得我们不相信她的选择?她一个人在那边,万一钻了牛角尖……”
知女莫若父。阳永康的话,像一盆冰凉的井水,虽然解暑,却也瞬间浇熄了大家刚刚升起的兴奋和热情,让现实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是啊,阳香梅在信里已经把她的决心、她的挣扎、她对罗兴邦的感情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写得清清楚楚,情真意切。
那不是一个犹豫不决、征求父母意见的口吻,更像是一个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后的正式通知,以及希望得到家人理解和支持的恳切请求。
以她外柔内刚、甚至有些执拗的性格,家里此刻若是强行反对,或者让她放弃眼前看似稳妥的感情与承诺,去等待一个弟弟口中“八九成把握”,但毕竟还未落地的新政策,
恐怕不但达不到目的,反而可能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认为家人不信任她、不理解她的感情,甚至可能伤害兄妹感情,把她更快地推向罗家那边。
万一政策有个闪失,她岂非两头落空?这个责任,谁又负得起?
张秀英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刚刚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唉声叹气起来,捡起蒲扇用力扇着,仿佛要扇走心头的烦躁:
“这可怎么办好啊……同意吧,舍不得她嫁那么远,心里总是不踏实,而且明明又说有希望自己回来……
不同意吧,又怕伤了孩子的心,万一她犟起来,认死理……
再说罗家那边也确实有诚意,信里话说得也满,兴邦那孩子听起来也确实不错……这……这真是揪心啊……”
阳光耀见状,心情同样复杂。
他既为妹妹可能有更好的选择而高兴,又为自己的朋友感到一些不安,同时也担心家里的反对会坏事。
他忍不住开口道:“爸,妈,我知道你们舍不得香梅,也担心政策万一有变,让香梅错失了眼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