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永康猛地站起身,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白的胡子也跟着颤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只能用那双布满老茧、操劳了一辈子的手,重重地拍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碗碟哐当作响,汤汁都溅了出来。
阳光明和阳光耀也瞬间站了起来。
兄弟俩脸上先是布满震惊,随即被巨大的懊悔和愤怒所取代。
阳光耀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罗兴邦!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你!当初看他老实巴交的,对你也好,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到东北去把那个负心汉揪出来,痛揍一顿。
阳光明的心也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强烈的火辣辣的自责和懊悔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是他!当初是他亲自跑去东北,是他觉得罗兴邦为人踏实肯干,罗家父母也都是看起来通情达理的人家,家庭条件在当时看来也算不错,他才最终放心,代表娘家同意了这门远嫁的亲事。
阳光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看好的“良配”,最终竟会给二姐带来如此深的伤害和这样的结局。
要是早知道二姐会在那段婚姻里受这样的委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他当初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阻止,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把二姐留在身边。
他的重生优势,他的先知先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妈……爸……大哥,二哥,小弟……你们别激动,别这样……”
阳香梅的脸色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急忙站起身,快步走到几乎要瘫软下去的母亲身边,用力扶住母亲剧烈颤抖的身体。
看着家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如此激动、难过,甚至愤怒自责,她的眼圈也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崩溃。
她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试图安抚家人失控的情绪:
“妈,爸,没事的,真的……事情……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考上了大学,带着晓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以后……以后就能一直陪着你们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苍白而勉强,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和疲惫: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真的只想往前看。等我大学毕业,说不定还能分配回魔都工作,到时候我努力工作,好好把晓雯抚养成人,咱们一家就真的团圆了,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阳香梅这番努力维持的冷静和带着泪意的安慰,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稍稍浇熄了家人心中那因为震惊和心疼而熊熊燃烧的怒火。
张秀英靠在女儿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的怀里,感受到女儿强装镇定的颤抖,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而心碎的抽泣,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阳永康看着二女儿那故作坚强的样子,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对女儿的心疼,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包间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和凝固,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孩子们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全都安静了下来,睁着懵懂而不知所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大人们这边,连最活泼的静姝都不敢出声了。
林见月赶紧起身,给婆婆张秀英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轻声劝慰着:“妈,您先喝口热水,缓一缓。二姐说得对,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往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坎儿都能过去。”
岳心蕾和李桂也红着眼圈围了过来,一边陪着掉眼泪,一边说着宽心的话,并轻抚着张秀英的后背。
“香梅,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阳光辉沉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不解和一种作为长兄没能保护好妹妹的愧疚,“罗兴邦……他怎么会……你们不是一直……感情挺好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集中到了阳香梅身上。
那目光里有心疼,有疑问,有愤怒,更有一种等待她诉说原委的迫切。
阳香梅知道,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再也无法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她接过林见月递过来的热茶,双手捧着,仿佛要从那微烫的杯壁上汲取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和温暖。
她沉默了片刻,眼帘低垂,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平复内心因为被迫回忆而再次掀起的波澜。
良久,她才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写满关切与担忧的面庞,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异常平静却仿佛蕴藏着巨大伤痛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兴邦……还有他爸妈,其实……为人都不算坏,至少,不算是那种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恶人。”
她出乎意料地先为前夫一家定了性,并没有像大家预期的那样,进行情绪化的控诉或指责,这种冷静反而更让人心疼。
“刚结婚那段时间,我在医院工作,他在木材厂上班,他家的家庭条件在当地也算好的,我在那边……生活确实挺幸福的,没什么烦心事。”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些遥远的曾经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时光里。
“罗兴邦对我也很好,体贴,顾家,工资也都交给我。他爸妈对我也还算客气,逢年过节都有表示。那样的日子,平静而安稳,我一直以为……会那样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们慢慢变老。”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上了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无奈和认命感。
“直到……直到我生晓雯的时候。”
包间里静得落针可闻,连孩子们都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感染,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吵闹。只有阳香梅那平静中蕴含着巨大伤痛与沧桑的声音,在空气中低沉地回荡。
“生晓雯的时候,我……我难产。”
阳香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县医院里折腾了一天一夜,孩子最后是生下来了,但是……但是我因为这次难产,伤了身子……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说我子宫受损严重,以后……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不能生育”这四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需要短暂的喘息才能继续。
她的目光落在正被林见月轻轻搂着、有些不安地望向这边的女儿晓雯身上,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母爱,有庆幸,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哀。
“我这辈子,注定只有晓雯这一个女儿了。再也不可能给罗家……生一个儿子了。”
张秀英忍不住又哭出声来,紧紧抓住女儿冰凉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给她一些力量,“我苦命的女儿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瞒着家里……你这是要心疼死妈啊……”
她想到女儿在遥远的异乡,独自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巨大打击,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亲人都没有,心就像被刀绞一样疼。
阳香梅反握住母亲粗糙而温暖的手,继续说下去,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深深的疲惫:
“罗家……他们家是三代单传,特别期盼有一个孙子。他们全家,尤其是他爸妈……很难,或者说,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自从晓雯出生,我身体恢复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已久的、令人窒息的疲惫,“表面上,或许还维持着基本的客气,但内里……完全不同了。
罗兴邦他……他个人其实是能接受的,或者说,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他跟我说过,有晓雯一个女儿就够了,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个时候,也还是真的。
但是,他爸妈……他们无法接受。”
阳香梅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失去了之前的光彩,只剩下一片荒芜,“他们都是在当地有些头脸的干部,有些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更不能直接逼着我们离婚,那样会影响他们的名声。
但是……那种无休无止的冷暴力,那种无处不在的低气压,比直接的打骂更让人难受,更能消磨掉一个人的精神和希望。”
在家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笑脸和温情。
吃饭的时候,经常是静得吓人,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再有从前的温和,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带着埋怨,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她描述着那些具体而微的细节,声音平淡,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能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那种令人绝望的冰冷的家庭氛围。
“他们会当着我的面,唉声叹气,说老罗家这是要绝后了,对不起列祖列宗。
会在亲戚邻居问起时,含糊其辞,眼神躲闪。
会刻意对晓雯表现出疏离,远不如对别人家的男孩那么热情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