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听说一个京都户口金贵得很,比金子还值钱!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也不敢想这等好事!」
她的反应激烈,带着一种本能地排斥,既是因为觉得不可能,也是因为隐隐猜到了这「可能」需要藉助谁的力量。
老太太秦兰英也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种根深蒂固的宿命感:
「梦里啥都有,金山银山都有。咱乡下人,土里刨食的命,也就做梦的时候敢这样想一想。
可梦醒了,该咋样还得咋样。这事,不成,太难了,比登天还难。咱就别瞎琢磨了。」
她的话像是给这个提议泼了一盆冷水。
田玉柱看了看情绪激动的大姐,又看了看态度悲观的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必须把话挑明。
他挺直了腰板,终于把阳光明那个核心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计划和盘托出:
「大姐,大娘,您二位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光明这孩子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不是凭空瞎想。
他是觉得,当年……当年离婚的那件事情,大姐这边,大姐实在是太吃亏了!
他爹……建雄那边另组了家庭,在城里当着干部,过得如何风光咱不管,也管不着,但大姐留在农村,吃苦受累,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伺候年迈的婆婆,拉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这幺多年,青春、心血都耗在这上头了。
于情于理,他都欠大姐一份补偿,一份实实在在的能保障大姐后半生和孩子们未来的安顿!
这份补偿,他不能不给,也不该不给!」
提到「阳建雄」这个名字和「离婚」这两个字,田玉芬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猛地擡起头,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瞬间闪过难以掩饰的痛楚、被岁月沉淀后的愤怒,以及一种绝不肯低头的倔强。
那个名字,是她心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
田玉柱无视大姐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他知道这个坎必须过,继续说道:
「光明的意思,也绝不是让大姐去低三下四、摇尾乞怜,那不是咱老田家人的做派!
而是去拿回本就属于大姐的补偿!是以一个平等的,甚至站在高处上的姿态去跟他谈条件!
以阳建雄现在的地位和能量,在京都那个地方,给大姐找一份她能胜任的正式工作,哪怕是最普通的岗位,比如在工厂看个大门,在食堂帮个厨,或者给单位打扫卫生,只要他真心实意地去办,动用他的关系和人脉,肯定能办到!
这点能力,他绝对有!」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大姐和老太太的反应,接着往下说:
「有了正式工作,单位开了接收证明,再把户口随工作关系迁过去,那就顺理成章,有了操作的余地和政策依据!
珊珊是未成年孩子,户口可以随母亲一起迁过去,这是政策允许的。
至于大娘……」
田玉柱看向秦兰英,「老家村里没了直系亲属,您年纪又大了,需要子女赡养,您的户口问题,估计也好解决,应该也能跟着一起迁过去,具体政策咱还得去公社、去县里问问。
但总的来说,希望很大!」
田玉柱的话还没完全说完,田玉芬的眼泪已经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粗糙黝黑的脸颊肆意流淌。
那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混合了多年积压的委屈、无处宣泄的愤怒、被触及内心最敏感、最脆弱角落的激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施舍」的屈辱感。
「不……我不去!」
她用力地摇头,声音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近乎固执的坚决,「阳建雄是阳建雄,我是我!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老太太和珊珊的户口能迁过去,我绝不反对,她们能脱离这苦海,过上好日子,我巴不得!我举双手赞成!
但我自己,绝对不沾他阳建雄的任何光!绝不让他看我的笑话!
我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我觉得在农村挺好!穷死、饿死我也不去求他!不踏他那个门槛!」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仿佛要用这声音筑起一道捍卫自己最后尊严的壁垒。
她的反应,早在田玉柱的预料之中。
他太了解这个大姐了,性子刚烈如火,宁折不弯,宁可自己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绝不会向那个曾经「抛弃」了她们母子的男人低头,接受他那看似「施舍」的帮助。
这关乎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被辜负了的妻子的最后尊严。
田玉柱没有急着反驳,也没有劝解,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但眼神始终关注着母亲的外甥阳光明,语气变得异常沉重,充满了情感的力量:
「大姐,你先别急着下结论,把门关死。
你也知道光明以前是啥态度,因为他爸妈离婚的事,对他爹意见极大,心里憋着一股火,几乎到了形同陌路、不愿提及、甚至憎恨的地步!这个,你是最清楚的!
阳建雄后来或许是想弥补,单独给他写过不少信,寄过一些钱和东西,他都是怎幺做的?原封不动地扔在一边,或是让你直接退回,更别提主动联系他了!
这孩子心里的疙瘩,结得比谁都深,比谁都硬!」
田玉芬和秦兰英闻言,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阳光明。
是啊,她们都知道这孩子以前有多倔,对父亲阳建雄的怨气有多重。那是少年人心底最直接、最无法化解的恨意。
田玉柱继续讲述,声音里充满了对外甥的赞赏和一种引导性的劝解:
「可你看现在,他为了啥?他为了谁?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在京都有学上,有前程,他完全可以不管这些,或者只顾着把你和奶奶接去短期照顾一下。
可他这幺做,是为了你,为了奶奶能安享晚年,为了珊珊能有个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教育机会,为了这个家能有个更好的更稳定的奔头!
他愿意放下心里积存了这幺多年的芥蒂,主动去开这个口,去面对那个他曾经怨恨的父亲,去跟他打交道,甚至……甚至是去『求』他办事!
大姐,你想想,这对光明来说,容易吗?他得迈过多大的一道坎?做出多大的牺牲和让步?」
他语重心长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敲打着田玉芬的心扉:
「这说明啥?说明光明长大了,成熟了!他知道什幺事该争,该怎幺争,知道权衡利弊,知道为了更重要的目标,有时候需要暂时放下一些个人的情绪,放下一些所谓的面子和骨气!
一个人的骨气固然重要,但孩子的未来前途更重要啊!
咱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
他趁热打铁,描绘着那个更具诱惑力的未来图景:「你再想想,以后要是真去了城里,落了脚,珊珊就能在城里的学校读书,城里的老师都是有文化、有水平的人,教的好,学习环境也好,不用像村里小学这样,一个老师教好几个年级。
说不定珊珊将来也能像她哥一样,用功读书,考上大学,有个好前程!飞出这片黄土地!